秦知香手中的书“啪”一声便掉在了地上,苏朝云见了她震惊的模样更是得意道:“你居然还不知道?!瞧来你与杨师兄的关系也不怎么样,他竟然没有告诉你。”秦知香弯身将书捡起道:“师姐,我先去艮月派将书还了,晚间就会回来。”苏朝云见她反应冷漠,顿觉无趣,摆手道:“去吧去吧,早点回来,师父说了晚上有事宣布。”
秦知香心知苏朝云原本对杨奕世有意,不过她那有意,似乎并非真的“有意”,倒像是虚荣心的关系多些,而后杨奕世事务繁忙没什么功夫理会她,她见不到此人,这心自然也淡了,只不过秦知香仍旧往艮月派走动得多,苏朝云不禁心存轻蔑,她以己度人,便觉秦知香是肖想杨奕世,而杨奕世对秦知香却明显比对她热情,也叫苏朝云十分不忿,如今杨奕世定亲,苏朝云但觉大快人心,暗自幸灾乐祸。
而秦知香虽则年纪幼小时对杨奕世有些朦胧的感觉,只因他是她头一个见过年纪相仿的优秀男性,但也从未深想过什么,如今乍听他要定亲,心窝处就像被人铲了一记,虽不甚痛,但却空落落的,又是惊讶又是酸涩,她忽然回想起在大若岩以烨说她是天煞孤星之事,她年中便要满十九岁,师门中自然也不会有人做主将她许配人家,看来这以烨的预言,倒是准得很。
在马厩牵出马匹,艮月派太远,她轻功虽快,却没有马力持久,加之不能让师门之人知晓她的武功,是以她每回都骑马,正往门口走,远远就奔过来来一个人:“知香!!你在这里!”却是张胜义,不知从何时起,他的称呼便从“知香姐姐”改为直呼其名了,这两年他也长得很快,早就高出秦知香许多,只是大约胡吴镇对他太好,吃了太多油水,年纪轻轻体形就胖得很,甚至微微鼓出了肚子。
秦知香瞧他跑得气喘吁吁,笑道:“胜义,有事找我?”张胜义看她手中缰绳,有些不自在地道:“你又去艮月派?”秦知香拍了拍身上的布袋道:“是啊,去还书。”张胜义脸现不屑之色道:“那杨奕世做了一派帮主,真是假公济私得很,老也缠着你,你不要理他,下回再要借书,我替你去!”
秦知香不知他从何得出结论是杨奕世缠着她,心想着张胜义连《论语》和《庄子》都分不清楚,哪能叫他帮忙借书?她“扑哧”笑道:“好,往后我知道了。”见她就要上马,张胜义欲言又止,秦知香怪道:“怎么了?你果真有事?”张胜义想了想,神情很是志得意满地道:“知香你别担心,改日我就跟师父说,我要娶你。”
“啊?!这从何说起?!”秦知香震惊地脑子转不过来了,张胜义以为秦知香有此一问是太过惊喜,语气十分理所当然地道:“那当然啊,我就说你不要担心,虽然师父给我说了好些姑娘,师妹们个个都想着与我成亲,我娶不了这许多,不过咱们自小一起长大,我绝不会亏待你的。”秦知香回想了一下,好似确有两三个新入门的小师妹总也围着他转,但又与她有什么关系?不禁对他的话更觉困惑,她仔细查看张胜义,想着他是不是着凉感冒,是以糊涂了,怎地讲话语无伦次。
张胜义见她“含情脉脉”地打量自己,呵呵笑道:“日前师父说起你往后的去处,好像很是担忧,我心里便想好了,你无依无靠还一点嫁妆都没有,能有我这样的好归宿,叫旁人知道了,多少人羡慕你呢,我今日来事先跟你说好了,省得师父师娘告诉你时,你没个准备。”他顾自得意洋洋地说完便扬长而去,剩秦知香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这是哪儿跟哪儿呢?
其实近几年张胜义是胡吴镇身边的红人,而秦知香老实安分地呆在一边,加之男女弟子住处分开,两人已经甚少碰面,况且秦知香醉心武学,也无暇顾及旁务,他二人只在每月门内功课检查时见上一面。龙吟派弟子间的比试,张胜义得胡吴镇亲自指点,自然每每夺魁,成为众星捧月的焦点,因而他个性逐渐骄傲自矜,便好像他来同秦知香说上几句话,都是她无上的光荣似的,而今真没想他竟会说出成亲这样的话来,言下之意,似乎还想连秦知香与众师妹一起娶了,想法委实匪夷所思。
秦知香骑马奔驰,脑中思量着回龙吟派后怎生叫张胜义打消这个念头,她虽对他有亲人之感,但若两人成为夫妻,她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她于男女感情并不通晓,但觉得……若是她想要夫婿,应当不是张胜义这样的,他在她心中仍旧是要她照顾的小弟弟,至少,至少杨师兄那般,或许跟她心中想象相近些。
这念头一转,她便直骂自己,好端端想这些来做什么,若不是张胜义碍于小时情份愿意娶她,只怕再也没有旁人这般好心收容她,不要嫁人也罢了。她这些年武功虽长,却仍旧一直围困山村,不受他人喜爱,何况自小在木灵村的际遇叫她心中自卑根深蒂固,时不时便生出自怨自艾之感。
似乎总有些人天生便招人喜欢、左右逢源,与她正好相反,像是杨奕世,以及……陆西寅,想到此人,秦知香觉得这回心里不是被铲子铲了一记,而是被绳子栓了吊了起来,她不明白这之间有什么区别,她想着大约是觉得没着落吧,不知他被兄长带走怎么样了,她在这边陲小地,自然不可能有途径打听。
她正自沉浸自己的心思,不意马匹已进入艮月派属地,这几年杨奕世将艮月派发展壮大弄得有声有色,原本巨大的练武场又多了几块,她进入院中便下马而行,此时正值春末,天气舒适,清风徐和,秦知香看到院中大湖,想起自己在此处邂逅有罗氏青阳,而后连番际遇,才造就此身,每回重来,都觉恍如隔世。正神游天外,忽然听到暗器破空之声。
此物来势甚急,她全未思索,只以本能闪避,她原本直立站着,已来不及作势腾空,竟然硬生生原地翻腾,足尖精准踢中暗器,叫它一下没入湖边树丛,力道更比来时大。秦知香方一踢中便觉这东西软绵绵轻飘飘并无攻击的意思,应当是树叶之类无法伤人之物,心中“咯噔”一下,自觉造次,不该显露武功,果然有人说道:“知香,你武功可越发好了。”
秦知香但觉头皮发麻,唤了声:“杨师兄。”树林中踱出这轻衣缓带的年轻人便是杨奕世,他一贯笑容和暖,只是秦知香却十分敏锐地察觉,自他做了艮月派掌门后,这笑容已不似三年多前初见时纯粹真切,但若说他如今时常假笑,她又觉不该苛责,为了将门派发扬光大,做些违心之事,在所难免,而言及说谎,她秦知香也是不遑多让。
杨奕世见了她紧张的模样,笑道:“三年前我便知你武功不是学自师门,没想到进境如此神速,我可被你远远甩开了。”秦知香不知他为何要试自己,讪讪道:“我只是运气好踢中罢了,师兄……你可,别告诉我师父他们。”杨奕世很是意外道:“他们竟还不知道?这可怪了,当初他们不是早知道你跟长虹剑派有瓜葛?”
秦知香讷讷道:“收了长虹剑派一枚金花的是张胜义,我只说苍梧派抓错人了,起先师父他们自然不信,只是时间长了,我庸庸碌碌,无甚特别,何况我师父盘问,不过是打了借我巴结长虹剑派的主意,一段时日下来,他见我是个不相干的人,便也不再理会我了。至于那似是而非的龙吟剑法,我只说是我初学耍得不对,其余一概抵赖不知道,他们也是无法。”
杨奕世听罢无奈地莞尔道:“你这抵赖法,也确实只在龙吟剑派行得通。”秦知香难为情地一笑道:“让师兄见笑了,我们剑派的人,就是这样……他们只对钱财之事比较关心,至于其他,怎样都行。”杨奕世十分认同地道:“这总结当真到位通透。”两人一时相视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两人一齐往艮月派的藏书阁走,秦知香虽觉问了尴尬,但仍忍不住道:“杨师兄,听闻你刚刚定亲,真是恭喜了。”杨奕世脚步一顿,随即道:“谁告诉你的?”说出口后秦知香反觉心情轻松了许多,不若先前有空落和窒闷感,她笑笑道:“苏师姐告诉我的,我从来都消息闭塞,什么新闻都是最后一个才知道。”
杨奕世闻言又是一顿,想要开口道歉,却又觉得毫无道歉的道理,她言语中并无责怪之意,他又何必庸人自扰?他笑得极淡道:“亲事是师父做主的,对方是上蔡的白象拳派之女,也算名门望族吧。”秦知香看不懂他笑中蕴含之意,也不知道这门派什么来头,只得附和道:“哦,原来如此。”
杨奕世忽然停下脚步,笑意盈然地慢悠悠道:“知香,你可知道,我十五六岁时,便梦想着何时我学成武功,仗剑天下,连番奇遇,最后武功江湖第一,独居退隐,对了,合该还要遇上一个美若天仙武功相当的女子,与她共度一生,是不是很好笑?”秦知香听得发愣,说道:“不会好笑,我想每个少年都是这样想的。”
可杨奕世似乎甚觉好笑,摇头道:“哪有那么多武功江湖第一,即便是有,也只有那一个人而已,往后我只会呆在艮月派中,仗剑天下的想法,也不会再有。”秦知香不懂为何,他明明在笑,却觉出苦涩之味,而她不知该怎样安慰,只得转了话头,取出书道:“杨师兄,这是上次借的。”杨奕世接下,看了看她低垂的头道:“你走吧,不必再来了。”
秦知香自觉莫名其妙被赶了出去,想来杨奕世有许多烦心事,今日他心情不佳,才将她扫地出门,改日她再登门道歉好了。她一路闷闷不乐回到龙吟剑派,天色已经擦黑,晚饭还没有着落,往日杨奕世都会留她吃饭的。她正在马厩栓马,就听见要求众弟子集合的哨音,她才想起苏朝云说师父晚上有事宣布。
其实她十分不喜欢参加这种集会,过程只是从头到尾听胡吴镇吹牛,轮到众弟子说话时则一个个轮流拍马屁,她不懂说好话,每回都是实事求是检讨性的言语,今日哪个西域弟子招式又犯错,哪个招式弟子们最学不好,说了几回,胡吴镇再不叫她发言,她也乐得清闲,只是总免不了还要到场。
等她走到龙吟派这几年来未增大半分的练武场时,众人都已经在了,胡吴镇坐于高位,兴奋得红光满面,似乎有什么好事,对姗姗来迟的秦知香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清了清嗓子道:“大家都到了吧?”一人尖着嗓子道:“是的,掌门师兄,您可以开始了。”
说话的是胡吴镇的师弟涂振海,据说才三十五岁上下,却满脸褶子,讲话还很是娘娘腔,早年因为嫌弃呆在龙吟剑派没出息,与师门闹翻,一人在外闯荡,两年前却突然回来,胡吴镇原本很是生他的气,不愿理他,不过这涂振海熟谙溜须拍马一套,正是胡吴镇最受用的手段,没过多久就同意他重回门中。
自涂振海来到,王尚春在胡吴镇面前也失了势,地位大不如前,好在他去年成亲,如今有了个小儿子,他专心于孩子身上,便也没跟这师叔一般见识。此外吴素素亦已出嫁离开师门,她与王尚春均家境殷实,是以她离开时胡吴镇简直是千万般舍不得。
胡吴镇又咳一声道:“今日突然叫大家来,是有事宣布。”接着向涂振海使了个眼色,涂振海立即恭敬地奉上了一封书信,秦知香目力极好,一眼瞥见封印的火漆,画着一柄长剑,十分眼熟。胡吴镇装模作样地打开信封,取出他今日翻来覆去读了几百遍的信纸道:“九月初八,金陵武林大会,恭请贵派高手精英莅临与会,荣欣之至,长虹陆南雪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