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知香只想再去瞧瞧秦易蓝,但他却转眼间便被楚晶鸢同冼宝黎带走了,秦知香赶上前去,见楚晶鸢泪痕未干精神不振,说道:“你们……将叔叔带去何处?”楚晶鸢心中悲痛无暇他顾,但见是秦易蓝嘱咐的少女,强打精神答道:“他虽从我门派叛逃,但到底是名门之后,所以尸身会带回祖坟安葬。”
秦知香想着秦易蓝的遗体不必受辱,略微安心,而见楚晶鸢似乎甚为难过,便觉无法怨怼她杀死秦易蓝,楚晶鸢抚了抚秦知香的头顶道:“我师姐既说将你托付于‘龙吟剑派’,从此便好生习武,总归会比你待在木灵村生计好些。”
她与秦知香不过首次见面,并无感情,况且此时她心情极为低落,只想寻个没人处大哭一场,略略交代秦知香几句,便不愿多言。胡吴镇虽则心中百般不愿意收留这两个乞丐一样的小孩,却不敢违拗冼宝黎的意思,冼宝黎看穿他的心思,笑道:“胡掌门,这两个孩子将来若是出了什么状况,你只管来找我们楚师妹,这便算是卖我们长虹剑派的人情了。”
胡吴镇哪敢异议,直呼“不敢当”。张胜义可算听明白了,极高兴地道:“姐姐,你让这个伯伯收养我们吗?那可太好了,我每天都求观音菩萨快些让我离开这村子呢。——莫非你就是观音菩萨?难怪看起来神仙一样。”冼宝黎不知为何,对小孩童的赞美毫不反感,咯咯咯笑个不住:“小娃子这样会说话,我都有点舍不得你了。”
张胜义道:“我也舍不得姐姐,不知姐姐如今要去哪里,不如带了我去吧?”冼宝黎自然不会答应,略一沉吟,从袖中取出一朵蚕豆般大小的小花,细看竟是纯金打造成的牡丹花,雕刻极为细致栩栩如生,她交给张胜义道:“这是姐姐的师门暗器,叫做‘落花’,我与另外三位‘斩影’女使各执不同花色,只需看到牡丹,便知是我冼宝黎,我虽不能带你同行,但你将来遇到麻烦,便可以此解围,也算答谢你领我找到秦易蓝。”
张胜义大为欢喜,极为宝贝地将之放好,胡吴镇在一边看得眼睛发直,他这个小小门派蜗居丽岙,对这些武林名宿虽然耳熟能详,但却鲜少有人能够见其真人,胡吴镇的师父,上代龙吟剑门的掌门,终其一生都只在武林大会之时极远极远望到长虹剑派掌门人一眼,却都能数十年以此自矜,而如今胡吴镇竟然不仅见到“斩影”中的三使,还目睹了他们的打斗,他已年过四十,但觉有生之年能等到这样一天,这辈子也算没白活。
胡吴镇极之羡慕地看了看张胜义放好金花暗器的口袋,思量着这个小子就要拜入他的师门,届时求他借自己看看,应当不妨事吧?交代完毕,楚晶鸢与冼宝黎已自离去,秦知香与张胜义便到家中收拾细软,与胡吴镇回龙吟剑派去。
见秦知香还将仅剩的几件破衣服收入包裹,张胜义不禁道:“知香姐姐,这些就不必收了吧,等咱们到了新家去,肯定会有新衣服的,咱们往后跟了师父师娘,还有师兄弟们,日子肯定不比现在。”语气间颇为欢欣。秦知香听了却默默然,半饷才道:“就算有人收养了我们,但也不该拿别人的东西心安理得,自己多准备些,总是好的。”
张胜义却不以为然,只是极兴奋地一人说个不停:“知香姐姐,你说那剑派里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有米饭呀?我听人家说,米饭烧好以后是白生生香喷喷的,跟那黑乎乎的窝窝头不一样,我可从来没见过呢。”秦知香将包裹打紧结道:“何止有白米饭,还有很多好吃的,你想都想不到呢。”张胜义听了更加快活了:“真的吗,有什么好吃的?快些告诉我!”
秦知香顿了顿,继续道:“其实我也不晓得,我妈妈从前同我说,她呆在金陵之时,常常会吃一种叫‘珍珠糯花糕’的点心,还喝叫做‘雨前龙井’的茶,都是珍馐美味。”张胜义压根未曾听过“糕”与“茶”的称呼,虽听得云里雾里,却高兴得不得了道:“听上去便觉得味道很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尝一尝?”
秦知香听了微微一笑,虽然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喜欢胡吴镇一行人,是以不大像张胜义这般兴奋,但也觉应当比留在木灵村好,便同他一起出屋,胡吴镇与三个弟子在门外候着,见了他们便道:“快些上车吧,在车上睡上一觉,便到剑派了。”张胜义头一回见到马车,瞪得眼珠子都要脱眶了道:“我真的可以上这个车吗?!”
张胜义一路上一直找秦知香讲话,虽然夜色已深,却还全无睡意,到了临晨才眯了一会儿,秦知香从晨曦中看出去,也不知已从木灵村翻过了几座山,她幼时虽同父母在金陵住过一段,但却毫无记忆,这便也算是头一回离开木灵村,看着清晨山雾中的陌生景象,不禁也心潮澎湃了起来。
龙吟剑派虽如今在武林各门派中份属末流,但没落却也是近二三十年的事情,龙吟剑派创派已有八十年之久,创派祖师郭浼宏当年一把龙吟剑叱咤江湖,虽比不上如今长虹剑派那般风光,却也相去不远,只是郭浼宏虽然于武学天分独到,但只有剑法是自创,内功轻功等等却学得芜杂,传到弟子时,第二代掌门虽得郭浼宏剑法真传,其余武功却已落于下乘,再到得胡吴镇的师父,龙吟剑派已经在北方混不下去,只得迁到这与西域相邻的丽岙,才算找到学徒,勉为生存。
如今胡吴镇门下正式弟子十三人,再加上一些零散的短期学徒,总共大约二十人左右,原本就已生计困难,如今却又收养两个光是吃饭不给学费的小孩子,胡吴镇心底里叫苦不迭,但是长虹剑派的斩影使冼宝黎开口,胡吴镇哪敢不从。
秦知香却不知这些典故,正迷迷糊糊地假寐,忽然马车“轰隆”一声,停了下来,胡吴镇气急败坏地下车哇哇大叫道:“是谁这么大胆,敢拦桩龙吟剑派’的马车?!”几个师兄弟也跟着跳下马车,秦知香怯怯地从窗口看出去,只见四五个精壮的汉子挡在路中,一脸怪笑道:“没想到是胡掌门,真是失敬失敬!”
胡吴镇一见这几人,刚才的气焰短了大半道:“原、原来是‘济仁帮’的人,你们师父没教过你们,要尊师重道吗?!”那几个汉子道:“当然当然,不过胡掌门作为长辈,也该体恤后辈才是,哥儿几个最近想到远处城镇上喝花酒,却正赶上囊中羞涩,胡掌门不会拒绝这点小小要求的吧?”
“岂有此理……”胡吴镇气得胡子都歪了,丽岙这一带,只得三个武林门派,除了龙吟剑派,还有“济仁帮”和“艮月帮”,三派相互争夺门徒,并有例行的比武大会切磋武艺,最近几年龙吟剑派越发势弱,愿投入龙吟剑派的弟子越来越少,便连“济仁帮”门下的无名小卒都敢欺上头来了。
胡吴镇身边高高瘦瘦的大弟子赵满志拔剑道:“你们太过无礼,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做出拦路抢劫之事,我师父一定会告诉陈掌门的!”闻言五个汉子齐齐爆发出笑声:“寻常百姓我们倒还真不抢,就是知道胡掌门最近招了好些西域弟子,发了好大的财,才特意过来请求救济的!”他们言辞虽无不敬,语气却大为戏谑,赵满志听得大动肝火,呼了一声:“欺人太甚!”提剑就上前相斗。
胡吴镇虽也十分恼怒,却又害怕动武,慌忙道:“阿志阿志,别冲动!”胡吴镇弟子也是五人,顿时斗做一团,乒乒乓乓兵刃相交的声音把张胜义都弄醒了,揉着眼睛凑到秦知香边上也往外看,见外边这般热闹,以为到了剑派,这些人是在练剑,兴高采烈地一翻身下车去,秦知香大惊道:“胜义,别下去,危险啊!”
“济仁帮”处于丽岙东边一名为“横河渡”的地方,原本没有什么武学渊源,最开始是一些鱼龙混杂的武林中人纠合而成的乌合之众,但因为所学芜杂,反倒各种武功类别应有尽有,不若龙吟剑派只以剑为主、“艮月帮”以擒拿和掌法为主。济仁帮最近几年弟子人数大增,虽难出什么人才,但对付龙吟剑派却是绰绰有余,是以掌门陈述焕也愈发趾高气昂,不将胡吴镇和“艮月帮”的帮主放在眼里。
胡吴镇懂得审时度势,心里也是敢怒不敢言,这五个弟子是他门下的精英,这次为长虹剑派做事,当须小心谨慎。赵满志是大弟子自不必言,苏朝云是大师姐、王尚春武艺最高,吴素素与卢正行也均是自小便习练龙吟剑的门下好手,然而济仁帮这几人,虽则面上看似地痞流氓,却不是无故这般嚣张,武功竟也不弱,两边斗得难解难分。
胡吴镇却非常惧怕与济仁帮有何恩怨,只站在边上嚷嚷:“快罢手快罢手!莫要打了!”比武之时哪容得分神,吴素素听见师父的命令,第一个犹豫之下,被人一拳打翻在地。随即卢正行亦被撂倒,胡吴镇仍跳着脚道:“玉皇大帝呀,别再打了!”张胜义跑下来却还搞不清楚状况,笑道:“伯伯,这便要开始学武了吗?”
胡吴镇看到张胜义便觉闹心,正要训斥,张胜义话音刚落,腰带一紧,却被打倒吴素素那大汉拎了起来,嘿嘿笑道:“怎么还有小孩子?胡掌门看来收获不小啊,又收了新弟子,那越发该施舍我们些银两了,我们横河渡也生活不易呀!”张胜义被腰带勒住,非常难受,秦知香紧张万分,却吓得发不出声来。
张胜义胡乱挣扎,无奈力气敌不过人家,索性抓住他手腕狠咬一口,那大汉大吼一声,一巴掌将他打落在地,大骂道:“哪里来的小畜生!痛死爷爷我了!”张胜义在地下咕噜噜打了个滚,竟是不动了,身上亮闪闪地掉出个东西,那大汉眼睛大亮道:“有金子!”捡起一看,立即脸色大变:“这这黄金牡丹花是……斩影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