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几口番薯,秦易蓝精神好了点,秦知香毕竟关心,便向他询问父亲的事情:“叔叔怎么认识我爸爸的?他长什么模样?他学问高不高?叔叔多告诉我些。”秦易蓝略一思量,笑答道:“他学问自然是高,我学习读书写字时,他还曾指点过我呢。”
秦知香听了很是高兴道:“当真?他指点你什么呢?”秦易蓝道:“小时候读经典,他便教导我读书的方法,需得分两步,第一步是将‘薄书读厚’,短短几页纸中所蓄之典故含义或微言大义触类旁通,如此你将一部书读完,所获却远远大于一部书。”
秦知香困惑道:“这样便已很不易了,怎么还有第二步?”秦易蓝笑道:“第二步便是将‘厚书读薄’,你将‘读厚’之后的书,全部学问都简单明了地变成你脑子里的所思所想,那么洋洋巨制的经典便只如一张纸一样薄了。“
秦知香听了大是佩服道:“原来如此,我爸爸真的有学问,”随即有些难过地道:“只可惜我从没见过他,不然他也能指点我读书了。”秦易蓝怔楞一瞬,温言道:“他一直都很记挂你跟你母亲,所以要将重要的东西交予你们。”
秦知香不解道:“那把断剑看起来全无用处,原来是爸爸重要之物?可我却看不出有何特别之处,或者是它特别老旧么?爸爸是个读书之人,怎会有武器在身?”秦易蓝心中犹豫,寻思连碧芮早已带着女儿远离武林纷争,秦知香虽是秦家后人,但不过是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孩,将来亦不会参与江湖争端,只需将宝剑交到她手上便好,不必多言,便道:“这是你爷爷传下来的家传之宝,你需妥善保管,切不可落于他人之手。”
“原来是这样……”秦知香暗想着这样破旧的断剑,便是送给别人,都无人想要吧,不过既然是家传之宝,自然意义非凡,霎时对短剑珍视了起来。两人正自聊着,忽然一阵幽幽的声音响起,却是一个十分动人的女子声音,不断重复道:“秦易蓝……你将《天泓残剑谱》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声音虽轻,却不知为何恍在耳际,才听两句,秦知香便觉昏昏沉沉起来,脑中什么念头都没有,只回荡着“天泓残剑谱”五字,站起来想跟随声音而去,秦易蓝心头一震,咬牙暗骂了一句:“这个魔女!”举手捂住秦知香的耳朵道:“知香,不要听!”
秦知香微微醒觉,茫然道:“叔叔,这是怎么了?”秦易蓝焦急道:“有坏人要来,不如叔叔带你离开木灵村吧?”他想秦知香留在此处也是受苦,虽说他这次假使能逃出生天亦是浪迹天涯,但总可找一户可靠的人家托付孤女,秦知香顿感意外道:“我要离开这里吗?可是,张胜义怎么办呢?”
秦易蓝很是着急:“如今没有时间去找他,你同我先走可好?或者改日你可再来寻他。”秦知香正犹豫着未能回答,却有一个娇柔的声音替她接道:“如此,敢情不好。”秦知香一回头,就见一个白衣女子已然亭亭玉立于眼前,破屋内灰墙蓬壁,不过点着一盏残灯,却因那女子站在室内,让断壁残垣都变得有如仙境一般。
她满头乌丝垂髫,黄晕烛火下白衣飘渺,桃李般的面容嘴边挂着浅浅的笑,秦知香看得目眩神迷,秦易蓝却心中悚动,便非要冼宝黎这样的绝世容颜习练陆门之秘功摄魂大法才可事半功倍,配得上“斩影”之“绝色”之名。
秦知香愣愣道:“姐姐便是适才说话之人吧,是在何时进屋子来的呢,我竟没有知觉。”冼宝黎咯咯笑道:“小妹妹放心,我却不是闯进你家门来偷东西的。”秦知香闻言顿觉羞赧,这样的屋子,哪有什么东西可以叫神仙一般的人瞧得上眼?
“只不过……”她美目转向秦易蓝道:“这个人,我却需有些计较才行。”她看到秦易蓝全身绷紧,便缓缓将双手藏于袖中道:“或者……在此杀了都行!”秦知香闻言大惊,冼宝黎长袖微动,便要拿出武器,忽然一人叫道:“师姐!”
秦易蓝正全神贯注于冼宝黎身上,听到这声呼唤全身一震,就见绿衫的楚晶鸢踉跄着进屋而来,立即跪下了:“求师姐手下留情,容他自行了断吧!”冼宝黎闻言重重冷笑一声:“想得倒美,不说出《天泓残剑谱》在何处,便是留个全尸都难!”
秦易蓝却也不示弱,笑道:“口出狂言,往日过招时,我何曾输给过你,如今我不过受伤流了点血,何以见得我就一定落败?”他偷眼看向楚晶鸢,见她面色苍白,说话真气不纯,想是内伤很重,连轻功都不可施展,心里大为恸疚。
秦知香呆在一边听着这几人对答,震惊得目瞪口呆,为何这帮人将人命随意挂在嘴上,又或者是她误解了他们的意思?正思量间,又有几人进得屋来,张胜义唤了一声“知香姐姐”,跑到了她身边来。
冼宝黎再不多言,手中寒光一闪,袖中软剑拔出,室内狭小,秦易蓝怕动手时伤及无辜,侧身闪避,跃起穿窗而出,冼宝黎立即追上,楚晶鸢与胡吴镇几人亦自跟上,秦知香拔腿便追,却被张胜义拉住道:“知香姐姐,这有什么好看的,我还没吃晚饭,肚子很饿呢。”
秦知香甩开他道:“那叔叔是我爸爸的朋友,还给我带了爸爸的东西来,我一定要去看看。”张胜义见秦知香毫不理会自己,只管出了门去,屋里又没有吃的,只好追着道:“那我也去啊,知香姐姐……”
木灵村房屋破败,空地很多,不易躲藏,秦易蓝稍一使上轻功,伤口复又流血,冼宝黎魔音如影随形,还需费神运功抵御,他未奔几下已被追及,无奈只得迎战。冼宝黎软剑如同灵蛇一般,既可使出剑法又可使出鞭法,变化繁复,秦易蓝只以“神溟指”与其周旋。
长虹剑派的“斩影”七使名动江湖,其中最出名的是陆东荀与冼宝黎,前者是因为武功,后者则因为美名,陆东荀不单止将陆门武学习练得出神入化,还博采众长精通天下武学,并自创剑法掌法,年纪轻轻已然是武学大师,武林中寻常高手甚至接不了他一招半式,人皆道陆东荀他日必成武学泰山北斗。
冼宝黎虽长相倾国倾城,却脾气古怪,不喜他人赞美她的容貌,尤其是年轻男子,哪怕流露出一丝半点倾慕之意,轻则挖其双目,重则丢了性命,她如此行径,虽是名门正派的高足,却暗地里被人议论邪气十足,便是她的武功亦带着几分诡异。
她师承长虹陆门,自该学剑,到得十来岁时却有奇遇,学到了异族的一种诡妙鞭法,两相习练之下,却又将二者结合,成了这独一无二属于冼宝黎的武功。
秦易蓝与冼宝黎对相互武功都十分了解,只是从未这般性命相搏,秦易蓝受伤后轻功不灵,身形受阻,冼宝黎便偏偏抓住这一点,以轻灵的身法变换方位出招,倏忽在左转眼在右,仅仅交换了十余招,秦易蓝渐觉体力不支。
冼宝黎有些得意道:“如何?是否还要逞强说今日能够赢我?”楚晶鸢赶到见此情景,面色惨白却不能发出一语,秦易蓝心头窜起火气,身法一变,改指为掌,他的“水芜掌法”威力雄浑,却极耗内力,实在不该是受伤之余的选择,但他知道今日不奋力一拼,是绝无活路,与其被这魔女杀死,还不如自己力竭而亡。
冼宝黎剑上传来重压,大为恼怒道:“当真冥顽不灵!”手腕抖动,软剑一卷,就去削秦易蓝的手掌,然而秦易蓝内力徒长压住剑锋,她竟卷不动,秦易蓝轻轻一笑,左掌掌力一翻,冼宝黎竟反被他吸走,她不过身不由己往前迈了一步便暗呼不妙,果然秦易蓝右掌悄无声息地拍到,她反应时已闪避不及,只能够出掌相对。
两人这对的一掌,俱是全力出击,秦易蓝知道若是一击不中再无机会,冼宝黎则知若不用上全部内劲,自己定被震碎心肺,这一下声响简直震耳欲聋,张胜义才刚跑到便掩住耳朵大叫了一声:“好响!”
冼宝黎被远远弹开,起身便呕出一滩血,抬眼见秦易蓝也坐倒在地,却不知伤势如何,这一下两败俱伤,她却亦没有力气再做打斗,若杀不了他可如何是好。秦易蓝胸口翻江倒海,气血上涌,也欲呕血,冼宝黎精通迷魂大法,内功是“斩影”四女中最强的,与她全力对掌,秦易蓝自然也受伤极重。
他尚在极力调匀呼吸,压下乱成一团的气息,猛然间胸前一冷,竟是一把剑当胸穿过,他低头看到剑上花纹,已经一片坦然,缓缓抬头,便见楚晶鸢泪容满面,握着剑柄看着他。
“易……易蓝……”她哽咽地说不了完整的句子,秦易蓝稍叹一声,颤抖着手轻抚她的脸颊道:“鸢儿莫哭……”楚晶鸢强自将抽泣忍住,却忍受得浑身颤抖,秦易蓝似乎松了口气,虚弱地道:“我便知你如此,才不愿见你将来在秦陆之间两难,你我有白头之约,若成婚之后再叫你面对师门与我,恐怕你更下不了手杀我……不如早做了断……”
楚晶鸢闻言泪水奔涌,只是摇头,秦易蓝微弱一笑,只觉浑身力气俱从伤口处流走,他抬眼依稀看到站在不远处已经全然惊呆的秦知香道:“只是我却还有一事相求,望你念在往日的情分,一定要帮我一次。”楚晶鸢言语不能,只好点头。
秦易蓝面露欣慰之色道:“那两个孩子,心肠极好,虽不过照顾了我几个时辰,我却不忍见他们流落在这满是乞儿饿殍之地,可否,烦你将他们妥为安置……”楚晶鸢不停拭泪,眼泪却越擦越多,呜呜地算是应承,秦易蓝最后瞧了一眼钉在自己身上的剑,喃喃道:“这是你的‘问花’双剑之一,死在其刃之下,也不错……”
冼宝黎拖着身子慢慢走近,见楚晶鸢抱着秦易蓝的尸身只是落泪,神情呆滞,出声问道:“搜搜他身上,有没有剑谱?”楚晶鸢听而不闻,冼宝黎微一皱眉,秦易蓝虽是死了,她还是觉得男女授受不亲,便道:“胡掌门,麻烦你去秦易蓝身上搜一搜。”
胡吴镇急忙领命,在秦易蓝身上摸索开来,楚晶鸢也不理,半饷胡吴镇才道:“回斩影使,这人身上什么都没有,连个钱袋都没带。”冼宝黎心思转动,回头看向秦知香道:“小妹妹,那个人之前一直同你在一起,他是否有什么东西,要交由你保管?”
秦知香刚刚才觉得秦易蓝亲切和蔼,还道自己从此多了个家人,转眼却又没了,正陷入震惊,听到冼宝黎问她,想起秦易蓝说过不可将断剑的事情告诉他人,便答道:“叔叔并未曾交给我什么。”冼宝黎向胡吴镇一打眼色,胡吴镇对一个女弟子道:“你去搜搜那孩子。”
“你做什么?!”秦知香惊怒交加,那女弟子会些武功,稍微用力秦知香便动弹不得,她从秦知香身上仅仅拿出几个铜板,以及那把铁锈短剑,这几样寒酸之物放在一起,倒是相衬之极,冼宝黎毫没怀疑那短剑不是秦知香之物,看也没看一眼道:“看来真是没有。”
胡吴镇道:“会不会藏到这孩子的家里了?”冼宝黎道:“你去搜搜。”秦知香虽觉愤怒,但知反抗亦无用,只能敢怒不敢言,张胜义却有些吃惊道:“怎地这个神仙姐姐这样蛮横不讲理呢?”
胡吴镇带人搜了半天依然一无所获,冼宝黎也没有办法,加之身上伤重,便打算先行撤退,楚晶鸢忽然道:“师姐,这两个孩子曾经救助秦易蓝,我已答应了他带他们离开此地,将他们妥善安置。”冼宝黎一听就来了怒气,然而很快心念一转,向胡吴镇笑道:“胡掌门,你不是抱怨门下人丁冷落么,那正好了,这两个孩子你便收入门中,好生照料,我看他们天资不错,他日或成大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