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知香知底下之人定然武功极高,是以依着陆西寅的意思屏住呼吸,悄悄侧过一点身子,露出半只眼睛想看看这“极海老怪”长什么模样。只见陈述焕身边走着一个又矮又胖的老人,宽大的道士袍披在身上,臃肿不堪,肤色极黑,留着两撇花白小胡子,因着肚子太过浑圆巨大,显得四肢短小,似乎连走路都费些力气。
最奇怪的是他肩上栖着一只油绿红冠的鹦鹉,它身形很大,立在他肩上,比他高出许多,而他身后还跟着一大帮匪夷所思的动物:一只与马匹差不多大小的山羊,恐怕是他的坐骑,一只粉红白嫩的乳猪,憨态可掬,还有一只浑身黑色与白色斑点相间,乍看还以为是奶牛的大狗,此外这“极海老怪”的短小臂弯里尚抱着一只雪白的波斯猫。
秦知香瞧得眼珠子险些掉出来,动物们后方,尚有几个成年的弟子,想来是极海老怪的徒弟,东海距此千里之遥,极海老怪居然还带着宠物长途跋涉,也算个奇葩。陈述焕听了老怪的话,隐约有些得意,又不敢表露,嘿嘿笑道:“哪里的话,就算我得了剑谱,也不能跟古岛主的武功相提并论呐!”
极海老怪摸了摸胡须,笑得露出一口白牙道:“那倒是,不过武功什么的,老道士我早没心思研究了,武功再高,哪里有炼丹重要。”陈述焕点头如捣蒜道:“不错不错,练就武功之事,不过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的念头罢了,古岛主武功早已登峰造极,想来丹药也炼得差不多了吧?”极海老怪两道浓眉一皱,有些为难地道:“配方来来去去地改进多年,但是……”他小心地看了身后弟子一眼,正色道:“也算有些成就,只是还不到我飞升之时吧。”
秦知香听了云里雾里,以烨明明说这些年有好些师兄弟都是吃了丹药成仙的,为何这老怪自己却尚未成功?陈述焕笑道:“这几只珍奇异兽,想来亦是古岛主的丹药配方之一了?”老怪哈哈笑道:“我这一路而来,也顺手弄到了几只,只是最近听闻吕汶琰那脑筋不正常的老不死到这一带来了?莫不是‘水晶参巢’在这里?”
秦知香心中一凛,想来这老怪讲的便是“吕神医”,陈述焕对此并无所知:“您所说这位吕大侠是……?”老怪大笑起来,半响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他算什么大侠,只是个疯子罢了,——也难怪你不知道,他早就被女人搞坏脑子了,这么些年心里就只有一个‘水晶参巢’,不然他早该享誉江湖了,不过话说回来,他弄到‘水晶参巢’没有,操,我也想弄一颗来,肯定可以拿来炼丹,只是十年二十年地追着跑,谁有那闲工夫。”
陈述焕唯唯诺诺地同意,接着话锋一转道:“古岛主近日来辛苦了,谁也没有想到,那地图指示的‘天泓池’入口的岩洞,居然被倾塌的山石掩盖了,我门人已在加紧挖掘,还请岛主多留几日,届时共襄盛举。”老怪笑了笑道:“陈掌门如此盛情招待,我们吃好喝好,没什么辛苦的,只是我瞧来,范萦泽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未见得能找到这里来。”
他们原本缓缓踱步,极海老怪说到此句时,竟然正好站在了范萦泽和以烨所藏山崖的下面,陈述焕立在一边,毕恭毕敬地道:“这是他师门之物,他既知是我拿的,一定会追到这里来的!”极海老怪沉吟道:“陈掌门一定拿得准那长虹秦门的剑谱就在‘天泓池’里吗?若是挖了半天,进去一见,只是一个普通的池子,可如何是好?”这正是陈述焕担忧的,闻言脸色一变,仍是说道:“不论有没有剑谱,答应岛主的东西,陈某一定奉上。”
极海老怪闻言又大笑起来,边笑边道:“好、好……”他原本就声若洪钟,寻常讲话声音便已震动鼓膜,叫秦知香十分不适,这一下纵声大笑,让她全身大颤,陆西寅伸手一揽,将她怀抱而住,秦知香顿觉腰际有暖流升上,颤抖便即停止,她迷惘地抬头看他一眼,陆西寅一边一掌为她运功,一边神色严峻地盯着极海老怪。
忽然间极海老怪大喝一声,肩上绿色鹦鹉高飞而起,波斯猫跳下地亦被身后弟子抓住,随即轰隆巨响,范萦泽藏身的山石竟被击落好大一块,他立足之处全数坍塌,秦知香惊得差点大呼,寻常人在这一掌之下,定然已经死无葬身之地,哪知烟尘纷飞中有身影疾闪,却是范萦泽从容落地,手上还拎着以烨的衣领。
那以烨被点了哑穴没法惊呼,却已是哭得泪流满面。极海老怪其实早已听到自己弟子的呼吸声响,是以知晓,却装作吃惊道:“啊呀,以烨,你怎么不在陶公洞玩,跑到这里来了?”
陈述焕见了范萦泽即刻吓得魂飞魄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出几个字:“岛岛岛岛主,是是是是……范萦泽!”“我自然知道!”极海老怪话音未落,手中两把宝剑已在手,“鹿熊”全身玄黑,光可鉴人,而“茵伤”则与以烨的“碧痕”一般无二的碧绿无暇,只是剑型更为狭长,转瞬就向范萦泽攻到!范萦泽知是劲敌,也不含糊,宝剑亦已出鞘。
仅仅三剑铮然相交,却似有天崩地裂之势,陈述焕全然站不稳,被气流吹出在地上往后滚了出去,趴在地上才勉强定住身形。几只动物都被吹翻,那小乳猪无辜地哼哼着,圆鼓鼓的肥身子极重,赖在地上不动了。秦知香亦被气流带动,站不稳从所立的山崖上往下跌去,陆西寅纵身将她捞住,展开袖子挡住那二人沸腾的真气,秦知香趴在他胸口,指着在地上翻滚不停的以烨道:“快拉住他。”陆西寅会意地点头,抱着她几个纵跃,又拎起了以烨的衣领。
以烨早滚得脸上身上皆是伤口,道士袍也破破烂烂,两眼泪汪汪的,却发不出声音,瞧着甚是可怜,秦知香心怀怜悯地道:“给他解开穴道吧。”陆西寅看看他道:“给他解了又要说个不停,还会逃跑。”以烨死命摇头,以示自己不会逃跑,陆西寅哪里相信,秦知香却不住求情,正纠缠间,范萦泽与极海老怪已换了好几招。
极海老怪像是刚刚发现似的,语带惊奇道:“范掌门,你这眼睛,是出了什么事啊?好好的青年才俊,可莫要落下个残疾才是,不过想不到范掌门眼睛虽盲,出手接招倒是丝毫没受影响,老道士佩服佩服。”范萦泽再不打话,手中宝剑虽短,却几乎依附剑气,让短剑攻击比长剑更远,精妙剑招层出不穷。
极海老怪一边躲闪一边啧声道:“天渊宝剑,老道士也好些年没见到了,范掌门所使的,便是秦门的武学‘曲水剑法’吗?如此看来,秦门的所谓‘天泓剑法’真的失传了,连老道士这么多年都从未见过有人会使呢。”
这话竟叫范萦泽剑势一顿,似乎是心中震动,极海老怪怪笑一声,玄黑“鹿熊”已然刺到,随着极海老怪身形欺近,他忽觉雄厚掌力如江海潮涌般翻滚而来,暗呼不妙,立即后退,但他体型太胖,轻功并非所长,这下几乎狼狈逃窜,道袍下摆被范萦泽惊人掌力击成碎片,翩翩飞舞,伴随极海老怪圆滚滚的肚子下落,瞧着十分滑稽。
范萦泽收回掌势,淡然道:“我门中之事,不劳古岛主费心。”极海老怪心中大忿,这范萦泽居然假装动摇,诱他逼近再行突袭,实在不可小觑,他下摆被毁,一时尴尬,没话找话地道:“哼哼,范掌门的‘水芜掌法’当真出神入化,想来秦门的武功大多与水有关,如此说来,失了‘天泓剑法’,也是秦氏衰败的原因吧?”
范萦泽隐隐恼怒,这老头一个劲谈及他的痛处,实在是可忍孰不可忍,一声清啸,剑法曲折蜿蜒,如曲水流觞,而他以极快的速度使出来,便如同旋风带起水势一般,澎湃汹涌卷势甚急,能叫人如同置身漩涡之中,极海老怪大呼道:“果然厉害!”随身第三把宝剑“融雪”出鞘,通身雪白,他右手竟两指各执一剑,三剑齐发,如中流砥柱,居然处于急流而不倒。
山崖之下又是惊天动地的巨响,陆西寅一手抱住秦知香,另一手拎着以烨,毫不被两大高手交锋激起的气流影响,使动轻功,往“天泓池”而去,陈述焕犹自趴在地上,见了陆西寅身影,哇哇乱叫起来:“古、古岛主!范萦泽还有同党啊!!您、您快想想办法……”极海老怪正与范萦泽全神贯注地交手,哪还有闲他顾,抽空喊了一声:“陈掌门,我只答应你对付范掌门,其他的事情,你还是自己解决吧!”
陈述焕听了立时脸色灰白,倒是金链岛其他弟子见了以烨在陆西寅手中,纷纷拔剑相斗,只是他们身形被激荡得东倒西歪,难以使出武功,而陆西寅轻功又高,并不恋战,只向外冲,一瞬便被他跃出仗许,金链岛弟子急忙追上,陈述焕挣扎着爬起,也追着陆西寅去,一边跑一边喊:“快、快挡住他,不能让他到天泓池去!”
陆西寅带着两个人,脚程仍比身后追赶的众人快出许多,他按着陈述焕与极海老怪行来的方向而去,想来当是天泓池所在方位,而身后之人追击甚急,让他心中更是笃定没有跑错地方,奔行一阵,果真远远已能看到一群似乎正在挖掘的身影,应当便是济仁帮之人在挖天泓池的洞口,正自欣喜,秦知香忽地乱拍他的胸口,语气焦急道:“你你快停下!!以烨不对劲!”
陆西寅低头向一直被他拎着疾奔的以烨看去,原本活泼伶俐的脸颊此时面如死灰,已然失去知觉,而嘴里还不停一口口吐血,他立即驻步,秦知香哀声道:“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陆西寅将以烨放平,一搭手腕,脉搏已摸不到了,他心中大奇,随即摸以烨颈中脉搏,沉吟道:“小孩子中了毒,想是发作了。”
“中毒?哪有人给他下毒?”秦知香不能相信,陆西寅道:“他已中毒许久了,而且长期服毒,早已病入膏肓,连手腕脉搏都没有了,本就是活死人一个,加之大约适才真气激荡冲击太大,让他血行过快而毒发。”秦知香自然知道脉搏若是没了,人便死了,脸色刷白道:“这、这怎么可能……他明明精神很好,昨日还跟我说话呢。”陆西寅语气有些残酷地道:“这便是他口中所谓的‘成仙’吧,或者他心中欢喜呢。”
“啪”地一声,陆西寅脸上挨了一掌,秦知香再不理他,只轻拍以烨的脸颊,轻唤他:“以烨、以烨,醒醒,跟我说说,你往日吃什么丹药?”她知他尚有呼吸,若是得知他所中之毒,应该还能解救,陆西寅脸上疼痛,恼怒地抓住她的手道:“别做无谓的事情!我们去天泓池!他是自作自受!”
秦知香一把甩开道:“你自己走!”陆西寅气冲头顶:“金链岛弟子和陈述焕马上追上来了,你在这里等死吗?!”秦知香紧咬唇瓣,一字一顿地道:“以烨他们都被那个岛主收养,根本不知道岛主让自己吃了什么,亦不知道自己只是试药的。这些连我都想明白了,你会不清楚?!竟然还说他们是‘自作自受’?!”
她虽没有大喊大叫,语调却沉痛已极,陆西寅只觉她的言辞比方才迎面的耳光还要疼痛,半响,终于说道:“拿你没办法!”伸指解开以烨的穴道,为他输送真气,随即一脸无奈地向秦知香道:“这样行了吧?但也只能再多活一阵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