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少年偏头状似认真地想了想,才笑道:“人多点,确实能壮胆。”说话间四个人突然向秦知香与范萦泽围了过来,秦知香只觉这几人像是凭空冒出来一般,想是之前混在人群之中,却是这小少年的同伙。这几人动作整齐划一,齐齐出手,两人按住肩头,两人抓住手臂,竟将范萦泽抓住了!
秦知香还未来得及吃惊,那小少年已然一跃而起,长剑刺出,口中笑道:“就是如此,范掌门,好好地别动!”一剑去势甚急,眼看范萦泽便要被透胸而过,范萦泽突然冷笑一声,刹那间不知他做了什么,竟活生生将身上四人震开老远,四人倒在地上立即口喷鲜血,看来活不成了。范萦泽听风辨声,结结实实一指弹中小少年的长剑。
那小少年的长剑着实是个宝物,竟没被弹断,但劲力亦已叫那小少年半臂酸麻,险些长剑脱手,他大惊失色,借这弹势往外一飘,便想逃走,哪知范萦泽先他一步,已然追击而到,那小少年堪堪躲过一掌,待要再逃,忽地腰带一紧,居然被陆西寅拎在了手里,举在半空,陆西寅笑嘻嘻道:“小孩子,还要往哪逃?”
此时洞中游客已逃得差不多,自然不似先前摩肩接踵行动困难,陆西寅两步便追了上来,正碰上那小少年要逃走,当下一擒而住。那小少年一向以为自己武功极高,原想着将范萦泽这种大人物杀了立个大功,哪里被人抓住过?这两三下就输得一败涂地,他嘴巴一扁,居然哇哇大哭了起来。
乍闻哭声,陆西寅手中一抖,那小少年掉在地上,屁股着地,更是疼痛,哭得愈欢了,一边哭一边嚷嚷:“你们欺负小孩子,不是英雄好汉……”秦知香听得汗颜不已,山洞里回音甚大,哭声听得人头皮发麻,范萦泽冷然出言道:“我问你话,再哭,杀了你!”那小少年知他说到做到,立即噤声,擤着鼻涕,瞪大眼睛看他。
“你适才提到陈述焕,你知道济仁帮的人在哪里?”范萦泽不多废话,只问自己想知道的。那小少年撅了撅嘴:“陈述焕找我师父来对付你,然后他们去一个什么池,就不带我玩了,我只能自己在这附近玩玩。不过我认得你,我见过你的画像,还有那把剑。想不到你武功真的很高耶。——但是没听说你是个瞎子啊!”
这小少年口没遮拦,秦知香听到“瞎子”二字,有些担忧地看看范萦泽,他却似乎没什么反应,只说道:“既如此,若你能带我找到你师父,那就留你小命。”那小少年惊异地瞪着眼睛道:“哈?找到他是不难,可是你敢去找我师父,你不怕死哦?他老人家武功可是很高的,我劝你还是赶紧逃走吧。”范萦泽冷哼一声道:“金链岛上的极海老怪,我会怕他?”
陆西寅也早认出那小少年的武功,撇了撇嘴,自觉这次的运气简直是“好”到天上有地下无,出门一趟竟能碰到三个江湖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吕见苍和范萦泽,加上东海这个老怪物,索性让南边那个老妖婆也一并出现得了,这样他回金陵可有的是东西夸口了。那小少年听得嘴巴都合不上:“你知道我家师父是谁啊……居然还这么狂妄……”
范萦泽不再言语,陆西寅上前迅速地封住那小少年的周身大穴,笑道:“小孩子你乖乖带路,我们就留你一命,范掌门只是想跟陈述焕要回地图而已。”“地图?”那小少年毫不害怕,眼睛溜圆地道:“啊,原来陈述焕那家伙拿的地图是范掌门的,我就说他那种人,哪里会知晓长虹剑派的秘密,——呀,范掌门也太差了,居然会被武功这么弱的人偷走地图,啊,眼睛也是最近弄瞎的吧?太不小心了。”
秦知香暗暗佩服范萦泽的涵养,被小孩子说成这样,竟然浑似没听到一般,语气如常冷漠道:“走了。”那小少年被迫往前走,一边犹自喋喋不休:“那地图不是范掌门之物吗,怎地见过那多次还记不得图上画些什么吗?居然弄丢了还要去找回来,真是笑死人了……”这孩子讲话句句戳中痛处,陆西寅肚子里笑得乐不可支,面上却是强忍,也不点他哑穴,就让他继续说去,范萦泽只像听不见一样,全然没去理他。
这小少年年纪不大,要求倒是多得很,一会儿说走不动,一会儿又说不骑马:“我要坐马车啊!我身上不能动,不能骑马!被扔在马背上趴着,膈着肚子很难受诶!”陆西寅听了要坐马车,却脸色一变道:“不能坐马车!既然不骑马,就还是走路!”秦知香一脸困惑地看他:“为什么不能坐马车?”陆西寅面上困窘,终于不情愿地道:“我会……晕车,很严重那种,吐个不停,什么药都不管用……”
秦知香哑然失笑,几乎笑得直不起腰来,陆西寅瞪着她没办法,有那么好笑?只有范萦泽一锤定音地道:“不必废话,骑马最快,全都给我骑马。”随即二话不说把小少年扔上了马背,任那小少年大叫大嚷也毫无用处,四人便即驰出,那小少年随身携带的碧绿宝剑名为“绿痕”,却是他家师父所带三把宝剑之一的“茵伤”的子剑,二者能够相互感应,那小少年闭目一番,便向他们指明了方位。
陆西寅吓唬他道:“小孩子若是说谎,以后下拔舌地狱。”那小少年扮个鬼脸道:“我巴不得叫你们快些见到师父,让师父赶紧杀了你们,哪会给你们指错路?”一径从陶公洞出,大若岩有“十二峰”,是为犀牛、天柱、石笋、宝冠、横琴、卓笼、展旗、石碑、莲花、仙掌、香炉、童子峰,大多以形状命名,此刻天色渐暗,所见数峰情状与其名称更加相似,晚间宿下,被这些奇峰环绕,秦知香瞧得目不转睛。
当下几人在溪边席地而卧,陆西寅也没材料来搭个帐篷,只得找了些干草铺在地上,而因干草不多,只够给秦知香一个人睡,其余三人便就着稍有潮湿的石卵上就寝,陆西寅都觉得难免不习惯,那小少年更是抱怨不已,范萦泽淡然出声道:“再吵得别人不能睡觉,就点你哑穴。”那小少年只得咬牙闭嘴。
过了一会儿,范萦泽与陆西寅的呼吸便均匀响起,他二人呼吸之声相似,均是内功高深之人,心神安宁,入睡极易,又不会做梦,而秦知香早先受了惊吓,起初不觉得什么,如今一合眼就会想起,只得瞪着眼睛望着星空,听到不远处那小少年悉悉索索地翻来覆去,口中还嘀嘀咕咕,想了想便起身悄声道:“你来睡这里吧,干净一点。”
那小少年也不含糊,直接滚了过来道:“真好,只有姐姐你是好人。”秦知香淡然一笑,若非亲眼见他杀人不眨眼,实在会将他当做寻常小孩,只是看他年纪与张胜义差不多,她内心深处仍不免将他当做弟弟看待。“你叫什么名字?”她悄声问道。“我叫以烨,哈哈,你可算想起来问我名字了。”
“以烨?没有姓吗?”以烨眨巴着眼睛道:“没有姓啊,我们都是师父收养的,哪里有姓?”秦知香心中愀然:“都是?你们还有很多人?”以烨点头道:“当然了,我们都住在金链岛上,偶然才会到陆地上去。”“那你们为什么,要跟陈……陈述焕在一起?”
以烨哈哈笑起来:“因为他好有钱啊!师父说他现在当强盗有很多钱,所以只要保护他拿到什么剑谱,他就把抢来的钱都给我们,其实我觉得何须那么麻烦,他武功那么差,师父一举手就杀了他了,然后把他的钱再抢过来就好了。”
秦知香觉得他言辞稚幼,确实像是生活得与世隔绝,但这天真中流露的毫不掩饰的恶意却又叫人心惊,他的师父究竟是怎么管教孩子的?“你们那个金链岛,是什么样子的?”以烨闻言拧了拧眉毛道:“岛上没好吃的也没好玩的,没劲得很,练功还很辛苦,还有,经常要吃师父给的药,师父说是能成仙的丹药,每次吃了师兄弟都会成仙几个呢,只是我吃到现在,每回只是会很难受,却没有成仙。”
他说及此事,似乎很是苦闷,秦知香却疑惑道:“原来……你真的是道士啊?”以烨笑道:“那还有假,嘻嘻,我师父也是道士,我不骗你的,给他瞧瞧,就能化解你的天煞孤星之命。”秦知香心中一沉:“天煞孤星?你说的是真的?”“真的啊!姐姐你要是再不找人解救,恐怕就要孤独终老喽……”
“嗖”地一声轻响,以烨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手舞足蹈地指着自己的喉咙,秦知香抬眼一看,范萦泽半撑起身子,竟是他隔了老远凌空一指点中了以烨的哑穴,而他的双目尚自缠着绷带!秦知香顿生一种觉悟:范萦泽失明之后,她生出要照顾他的想法实在是一厢情愿至极,他其实根本用不着旁人照顾,失去视力对于他而言,似乎只是不再能够辨认颜色罢了,其余感官,他仍是一如平常,甚至更加敏锐。
秦知香目瞪口呆地看着以手势对她比比划划的以烨,叹气着安抚他道:“我没办法给你解穴的,我们还是睡觉吧。”次晨四人仍是继续往“天泓池”去,以烨被点了哑穴,顿时变安静了,一路越走水路越多,无奈只得舍了马匹,步行前进,以烨下肢虽能动,但是又被补点了几大穴,连“碧痕”都被陆西寅抢了去,还不能说话,委屈得滴滴答答地流眼泪,秦知香虽然不忍,却也无可奈何。
走了半日,却兜兜转转,似乎到处都是一样的崖壁、溪水、瀑布,走得人晕头转向,范萦泽生冷地道:“已经到了?”以烨急忙点头,陆西寅执了执“碧痕”道:“确实有隐隐共鸣之音,那老怪应当就在附近了。”忽闻有人说话之声,陆西寅立即拎起秦知香躲到石崖之后,范萦泽则带着以烨躲到对面。
四人刚刚藏好,便听有人说话道:“这几日真是辛苦先生了,不远千里而来。”语气中大是谄媚,秦知香立即便认出是陈述焕,眼睛乌溜溜地望着陆西寅,陆西寅打手势让她屏住呼吸,另一个讲话声音雷鸣一般,竟震得秦知香耳中发疼,他哈哈大笑道:“哪里的话,只要陈掌门得成大事,这中原武林只怕也是陈掌门的囊中之物,往后金链岛,还需你多关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