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瓯水滔滔江势渐窄,两岸怪石高耸入云,小船缓慢从两崖之间穿过,这些长满青苔的黝黑巨石几乎与船擦身而过,秦知香未见过如此雄伟的山峦叠石,瞧得目不转睛,撑杆的船夫驾轻就熟地在众石形成的狭窄水路中穿梭,笑道:“几位,这下已进入楠溪江中,往上游而去便是大若岩了。”
秦知香见这江水清澈非常,一眼便能见底,新奇地俯身去看,船夫说道:“客官小心些,楠溪水太过清澈,是以看不出深度,叫人误会很浅,其实深有几丈,要小心别跌落了。”秦知香很是惊奇,明明瞧上去好似不足几尺,真的有几丈深吗?一路而来,青山绿水,果真有如世外桃源,若非昨晚大家谈得不愉快,秦知香自觉可以更轻松地游览一番山水风光。
自早而起,往常嘴巴从来没有一刻清闲的陆西寅未曾发过一语,范萦泽一贯寡言,且不愿接触陌生人,只呆在船舱中。而陆西寅沉着脸坐去船尾,秦知香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气恼地想着,不说话便不说话,哼,自然有人同我说话。她语气欢快地问船夫道:“大若岩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那船夫提起这个话便停不下来:“这可不得了了,我们大若岩全国都负盛名,每年游客数不胜数,不过其中数百溪流湖泊瀑布,若不住上十天半个月,恐怕是瞧不完的,若要我介绍,这须得看客官你们打算呆多久了,寻常游客只呆上一两天的,便去瞧瞧‘陶公洞’;‘虎穴百丈瀑’是最大的瀑布,也该要去;若是尚有时间,‘十二峰’也可去几个。”
秦知香听得心痒痒:“等、等一下,船家,我拿纸笔记一下。”见她如此认真在意,那船夫也很是得意,更加滔滔不绝:“还有那文昌庙里,可以去求个签,许多未嫁的姑娘都特意跑去求姻缘,据闻十分灵验,姑娘也可以试试。”秦知香毕竟是个小女孩,一听此言大感兴趣,面上却还要装作无所谓:“原来如此,多谢船家了。”
陆西寅没什么心思听他们闲聊,只忧心忡忡地盯着江面,昨夜见到“天渊剑”的模样,他才想起为何自己见到秦知香所携断剑身上的锈迹会似曾相识,他曾在长虹剑派的兵器库中见过“天渊剑”的仿制物,而秦知香那把所谓“天泓剑”,他却从未见过,只是名字他却熟得不能再熟,陆南雪要他找回的剑谱便叫做《天泓残剑谱》。
将剑谱带回或是毁去,任选其一,这便是陆南雪的言下之意,陆西寅回头偷眼看看秦知香,她正走回船舱,一不小心又被甲板上搁着的铁锚踢到了脚,痛得蹲下来直揉,随即警惕地左右看看,检查是否有人看到她出丑的模样,打量完了便松了口气,装作无事一般进了船舱。陆西寅看得差点笑疼肚子,就她这德行,怎么跟满门精英的秦氏沾上边?
他随即略带惆怅地转回头,仍是盯着江面,他无意理会秦知香的血脉身份,哪怕她真是秦门后人又如何,远在金陵的人不会知晓,他亦不会向他们说明,就让她简单地成长便好,他忽然感受到了范萦泽的想法,范萦泽并不向秦知香说明什么,大约也存的是这个心思吧。思索之间,船已逐渐靠岸,陆西寅付了船费,三人上岸。
范萦泽的眼睛已经清理好并缠上了绷带,他不愿一直麻烦秦知香,便叫她捡了根树枝给他当作探路的工具。落地后陆西寅率先发话道:“这下到了大若岩,我们先去何处?”范萦泽冷漠地道:“我与陆公子的目的都是‘天泓残剑谱’,似乎不宜再一道同行。”陆西寅语气诚恳地道:“我适才在船上已经想清楚了,这剑谱我不要了,反正我回去就跟他们说我没找到,谁能奈我何?我如今只是好奇它长什么模样罢了,范掌门不必防着我。”
范萦泽有些意外,又是不信:“陆公子说笑了,贵门派对此剑谱的重视程度,恐怕不是你一言半语能糊弄的。”陆西寅哈哈笑起来道:“范掌门才是,误会得很深,我在我门派里就是一个吃白饭不做事的,他们派我过来,本就没存什么指望,若是我找了剑谱回去,那对他们来说才是奇事呢,所以范掌门不必为我忧心。”
范萦泽听了暗想谁替你忧心,秦知香却忽然发言道:“那个……请问,我可以去一下陶公洞那边的文昌庙吗?”范萦泽之前在船舱内已听到秦知香与船夫的对话,倒是不吃惊,陆西寅却不明所以道:“文昌庙,那是什么地方?”秦知香有点扭捏地道:“就是,据说许多人到了这里都会去拜拜的。”
陆西寅拍了一下掌道:“不错,有很多人的话,正好可以打听‘天泓池’在哪里!”当下再无异议,三人直接前往陶公洞,范萦泽这一时之间也尚无头绪该如何寻找济仁帮之人拿回地图,加之不放心秦知香落单,自然同去。陶公洞乃大若岩最大的石洞,传闻梁代仙人陶弘景曾居于此,只是如今游客如云,仙气尽散了。
小小的庙宇香火旺盛,举头就能看到低矮的洞顶,黑压压地好似随时会塌下来一般,秦知香瞧得太入神,一回神,陆西寅和范萦泽居然都不见了,目所能及之处尽是陌生人,他们大多身着中原服饰,间或有几个似乎是异族人士,她一时着急,陆西寅倒还好了,范萦泽双目失明,若是走散,可就难再寻找了。
想到范萦泽耳力极好,秦知香喊了两声“范掌门”,寄望他能听到,她留在原地不敢乱走,只怕他们找不见她。“这位姑娘,求姻缘吗?”秦知香一转头,见是个道士打扮的小少年,看上去跟张胜义差不多年纪,想来是庙里做游客生意的弟子,她这下没有心思求签,推了推他递上来的竹筒道:“抱歉,我不求。”
那小少年嘻嘻一笑,不屈不挠地仍是递上签文的竹筒道:“姑娘莫急,不用给钱的。”秦知香仍是四处张望,寻找跟范萦泽及陆西寅相似的身影,回头见这小少年竟还没走,她见他年纪幼小,顿生恻隐之心,伸手在筒中随意抽了一张递给他道:“好吧,我求了。”那小少年展开签文,笑容收敛,一脸沉重地道:“哎呀呀,姑娘可不得了,这是天煞孤星,命中注定没有姻缘之签呀!”
秦知香闻言面色一垮,难以置信地道:“不会吧?!”她想自己身世飘零,原本就顾影自怜,居然还命犯孤煞,简直是雪上加霜,那小少年却随即一笑:“不过姑娘不要着急,任何命数都是可以解的,你随我去见我师父,他老人家道行高深,必有解救的法子。”秦知香浑浑噩噩,虽然极想解救自己的命数,但又怕离开此地更与范萦泽和陆西寅错开,是以迟疑不前。
那小少年却只是一个劲催促,秦知香一向难以拒绝旁人的好意,被三催四请,决心便不坚定,正欲随了他去,手腕忽地被人握住,抬头见是陆西寅,气喘吁吁地似是找她找得辛苦,他朝那小少年笑道:“你这签文敢情不准,想娶这位姑娘的人可有好些呢,我想不必你家师父来解救了。”
那小少年目中精光一闪而逝,随即仍是笑道:“姑娘命犯孤煞,到了适婚年龄,她的对象自然会被克得一个不剩,若非如今解救,到时恐怕就来不及了。”陆西寅笑道:“比之这个,我更关心你家师父‘解救’一下信徒,收几两银子?”那小少年也笑吟吟地回敬道:“仙家救人,还讲究报酬么?这位公子不免小人之心。”
秦知香见到他,喜出望外道:“范掌门呢?”陆西寅摇摇头,随即到她耳边悄声道:“好似有人故意要将我们几人隔开。”他适才一进洞中,便感觉人群有意无意地拥挤,一时大意,等到发觉之时,已没了范萦泽和秦知香的踪影,而洞顶低矮,又无法施展轻功寻人,他左冲右突,好在秦知香留在原地未走,才叫他勉强找到。
秦知香很是吃惊地道:“这里这些人,全是坏人吗?”她左右看着这些来来去去的游客,看起来毫不相干嘛,陆西寅继续道:“当然不全是,只有几个罢了,我们一进洞便耍了手段,将我们分开后,再不必管我们,我们自然相互找不到。”秦知香不懂道:“这是为何呢?”那小少年仍是杵着未走:“那么两位要不要随我来呢?”
秦知香担忧范萦泽的安危,自然无心再去求什么道士解救,那小少年伸手握住她手掌笑道:“姑娘,随我走吧,这是为了你好……”秦知香只觉身上一下酸软,这小少年竟身怀上乘武功,待她吃惊之时,已无力抵抗,只听陆西寅轻叱一声,右掌劈向那小少年握着秦知香的手腕,那小少年却不松手,左手两指迅捷点到,逼陆西寅不得不收了掌势。
陆西寅对着小少年的武功大为吃惊,自觉太过轻敌,眼见秦知香受制,他再无保留,他的拳脚功夫是母亲所授,乃是母家家传的“遥花掌”,最初是女性所创武功,而他母亲使出诸如“咏春曲”、“红豆词”之类招数时,柔美好看,后经陆东洵改造,又多了几套如同“降龙诀”、“阎王令”等阳刚些的招数,至于陆西寅最常用的“投石记”十六掌,它劲力尽在十指之间,出招速度极其迅捷,如同乱石穿空,防不胜防。
陆西寅这下掌力四面八方向那小少年击来,那小少年却因着对地势熟悉,拉着秦知香便闪身轻松地在人群中穿行,陆西寅掌力击在石壁上,发出轰响,人群立即受惊,陆西寅被人群一阻,落在后面,急得五内俱焚。那小少年一边狡笑一边拉着无力的秦知香跑,猛然间眼前蓝影一闪,范萦泽不知何时竟近在咫尺,右手“神溟指”精准无误地朝那小少年的右手“阳池穴”点去,认穴之准,若非见到他眼上缠着绷带,断不能叫人相信他双目失明。那小少年猝不及防,无奈只得松手。
脉门一松,秦知香酸软立缓,范萦泽不着痕迹地将她微微一扶,随即衣袖拂动,向那小少年攻去,那小少年混不在意,稚态可掬地拍着掌道:“原先师父同我说,范掌门的武功好,我还不相信,原来是真的,也难怪陈述焕怕成这样,范掌门这样的人,确该早些杀了才是。”言毕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碧绿的宝剑,随势一挥,绿色剑气如同青练一般划破半空,洞内游客被剑气所及之处血肉之躯全数断开,只一击之间,内脏横飞,断肢满地,秦知香亦算见过一些死尸,却禁受不住这个阵仗,一下胃里翻腾,狂吐了起来。
洞内惊叫之声震天,未伤之游客哭爹喊娘地往洞外逃跑,范萦泽拿天渊剑剑鞘挡下剑气,他虽目不能视物,但闻到血腥之气,亦知洞内是何惨状,冷声道:“杀害些手无寸铁之人,是能给你壮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