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萦泽因着挂心秦知香的安危,自觉翻山之时有马匹拖累反而更慢,是以舍下云梦派众人自己以轻功先行追寻秦知香二人的踪迹,只跟众人约定在横河渡会面,追赶一夜果然便追上了骑马的二人,他瞥一眼帐篷与火堆,既已看到他们,他反而不急着出声说话。
而范萦泽沉默之时,却叫人更觉压力,只短短一瞬,陆西寅的脑海中便窜过五六个逃跑的方法,而随即又被一一否决,眼见范萦泽迈动步子,缓缓向自己行来,腰上悬挂的短剑随着行走微微晃动,便是那名为“天渊”的原长虹秦门传世之宝,虽看似与秦知香的断剑形容相似,貌不惊人,陆西寅却也曾听闻此剑的厉害,这人分明便是云梦剑派掌门范萦泽,无须怀疑。陆西寅握紧那村子铁铺里买到的青钢剑,手心微湿。
深吸一口气,陆西寅拔出长剑,喊道:“秦知香,你快些上马逃跑!”随即转头向范萦泽攻去,范萦泽神情微凝,虽然他早已猜到,但听陆西寅喊出她的名字,仍叫他心中一震。秦知香一时不知所措,但眼见二人斗在一起,看来范萦泽确乎不是好人,一脚蹬上马背,却迟疑不前,她走了陆西寅可怎么办?
范萦泽怎可能让秦知香走了,他轻功极高,身形晃动飘忽如一团青烟,陆西寅的“崇山剑”原本造诣很深,只是此剑法顾名思义,使出来便有崇山雄奇壮阔的意象,而他功力不济,便如“泰山压顶”、“华山五云”之类浑厚招式便使不出来,更不用说杀手锏的“雪满天山”了,如今他的寒气连剑身都包裹不住。
范萦泽于“崇山剑”熟悉万分,根本不将陆西寅的攻击放在眼内,他双手拢于衣袖背在身后,也不还手,甚至看都不看陆西寅一眼,陆西寅却就是刺他不中。陆西寅心急如焚,这秦大小姐上了马怎么还不赶紧走?莫不是她以为自己留在这里能有什么作用吧?她走了他才好专心于趁隙逃跑呀!
他这心思十万火急,却苦于运功之时无暇开口说话,而范萦泽虽看似一招不出,实则周身真气笼罩,普通人根本无法近其身。陆西寅暗自叫苦,这江湖上人称“四凶”的门派,掌门人武功皆深不可测,起先碰到的吕见苍,好在其身有疾病,即便打不过,还可想点别的法子,这个范萦泽他可实在是毫无办法了,且据闻范萦泽对长虹门人几乎恨之入骨,落到他手里绝无活口,陆西寅心情悲凉,今日莫非得英年早逝了?不如骗他说自己不是长虹派的人,能不能蒙混过关?
陆西寅原本就对长虹陆家那些长辈老头子没什么好观感,素来也不和睦,这下却反而极可能要受他们连累丢掉性命,如此划不来的事情,真算得上倒霉至极。
陆西寅交手之时杂念过多,剑法不纯,范萦泽足点清尘,已跃到了秦知香面前,她顿时吓得全身僵硬,无法动弹。陆西寅大惊,奋起一剑往范萦泽肩后刺到,这华山之“长空栈道”配以“飞燕衔表”,剑招精妙已极,凌空斩击如闪电破空,正是陆东洵惯常的做法,而陆东洵功力自然比之只有五成内力的陆西寅强上太多,范萦泽微微一愣,终于还手,左手以“神溟指”一弹,陆西寅的长剑立断,右手衣袖拂开,内劲暗藏,正中心窝,将陆西寅摔开老远。
秦知香又是生气又是无计可施,眼眶有些热了,着急嚷道:“船长,你不要打他了,他原本就受伤很重!”范萦泽虽则寡言少语,但闻此言却不悦地开口道:“不要管他,他不是好人。”秦知香怎会听他的?也想来打他:“你才不是好人,枉我之前还以为你跟叔叔有些像,我真是有眼无珠!!”
范萦泽心念一动,正欲询问“叔叔”是谁,陆西寅不知何时已经爬起,翻上马背,一拉缰绳便要带着秦知香逃跑,秦知香喜道:“你没事吧?”陆西寅胸口正痛得说不出话来,一言不发地催促马匹快跑,范萦泽哪里会让他们再度逃走,他轻功能够追风逐月,何况马匹,一声清啸,他与马匹并行而起,举掌要将陆西寅击落。
陆西寅的拳脚功夫却并非学自长虹一门,原也不弱,只是他先前又中一招,此时连呼吸都难以顺畅,范萦泽一心觉得秦知香被陆西寅挟持,手中毫不留情,眼见一掌又要打中陆西寅,他若重伤掉下奔跑的马匹那是必死无疑,秦知香胡乱从怀中拿出东西朝范萦泽乱打。被阻得一阻,范萦泽又落后了许多,看到秦知香从怀中取出的是天泓残剑无疑,但她却一心保护陆西寅,瞧来是受骗很深。
一时主意已定,范萦泽再度追上马匹,却不再攻击陆西寅,而是一指朝秦知香点来,陆西寅大惊失色,但仅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一指点晕,他急忙勒住奔马,而秦知香掉落下来已被范萦泽轻巧地接住。陆西寅跃下马来,惊疑不定地看着范萦泽,看他的动作,似乎对秦知香十分爱护,不似会对她不利,这是怎么回事?
范萦泽冷冽地看向他,惜字如金地道:“看在陆东洵的面上,我饶你一命,快些走吧。”说完,也不看他一眼,顾自怀抱秦知香要走,陆西寅无暇问他如何认得陆东洵,急道:“等等,你、你带她去哪里?!”范萦泽闻言驻足,转头若有所思地打量他,似乎想从他脸上瞧出些什么端倪来,陆西寅被看得狐疑不定,范萦泽的打量,好像别有深意。
他却不知,范萦泽心里也同样狐疑不定,看陆西寅的模样,难道他并不知秦知香是何人?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明明这断剑就十分明显了,但瞧陆西寅的年纪,该是比自己小了四五岁,若是长虹门人,尚且姓陆,为何自己竟未听说过?若陆西寅是秦门之变以后入的长虹剑派,那么不认得天泓残剑,好似也有可能。
他对此事再无探究的兴趣,总归如今是叫他找回秦知香了,至于此人到底如何,与他毫无关系,他不再理会陆西寅,抱着秦知香翻身上了她的马,疾驰而走。陆西寅一阵气血翻涌,吐了几口血,当真是伤上加伤,他努力定了定神,牵了剩下那匹马,无论如何,秦知香叫魔头带走了,需得悄悄跟去看看,济仁帮和剑谱之事,只好先做搁置了。
范萦泽并不知陈述焕等人已带着地图往大若岩而去,仍是驰马往横河渡赶,要与云梦剑派帮众在那处会合,他低头看向秦知香,他下手甚轻,唯恐伤到她的经脉,她既深信陆西寅,一言半语无法与她解释清楚,只得出此下策,只待她清醒过来,再与她慢慢以实情相告。
十几年未见,小婴孩竟也长这么大了,只是她为何孤身在此,师叔母现下如何,这天泓残剑又怎会从秦易蓝身上到了她的身边,范萦泽实在有太多问题想要询问,但不论怎样,她总算安然无恙地长大成人,想到此处,他冷硬的神情有约略的缓和,怜惜地抚了抚她头顶的发丝。
未过一会儿,原本疾驰的马匹忽地顿下了脚步,继而竟然瑟瑟发抖,踟蹰不前,似是前方有什么可怖之物,范萦泽一门心思放在秦知香身上,此时抬头一看,前方竟是候着几十匹恶狼,个个瞪着铜铃般的双眼,一排森然的牙齿淌下口水。胯下马匹早已吓得连连后退,范萦泽重又恢复毫无表情,冷冷看着这狼群慢慢围了过来,将他两人一马围在中间。
丽岙山林里并没有野生的狼,只有大型犬类,而这群狼身形巨大,深灰色的毛发,牙齿尤为尖利,如此狼群,范萦泽只在北门关外见过,它们算得上漠北的王者,百兽尚对它们惧怕,更何况如今这寻常的坐骑马匹?范萦泽不动声色地默默瞧着它们靠近、垂涎欲滴地越聚越拢,状似随时都要扑上来将猎物撕咬粉碎。
范萦泽已明白是谁到了,冷淡地环视狼群,猛地周身散发出强大的杀气,早已箭在弦上要向前扑去的狼群忽地后腿一软,其中几匹竟然被这气势震得晕了过去,野兽于危险的感觉最是敏锐,狼群首领呜咽一声,掉头就往后跑,群狼尽皆受惊,全数跟着首领逃跑,范萦泽面色端凝,看着林中逐渐现出身形的人影。
“范掌门,许久未见,武功看来是更好了。”那狼群首领最先就跑到了这黑衣男子面前,那男子便是秦知香与陆西寅在村子里遇到之人,露着狼头刺青的胳膊,身后背着长形巨物,他俯身伸手安抚了一下受惊的狼群首领,抬首道:“不愧是要做我漠北狼族女婿的人,确实有气魄。”
这男子身后仍有十几个与他装束相似之人,俱在整顿狼群,那浑身轻纱的年轻女子站在一边,闻言似乎甚为不好意思地拉了拉这男子的衣角。他们说的是自己西门关外少数民族的语言,范萦泽自然听得懂,木无表情地以漠北话道:“范某早已告诉过令尊,短期之内,并无娶妻打算。”
那男子闻言,肌肉贲张的手臂上立现青筋,却强自压下怒气,笑道:“范掌门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范掌门已到娶亲的年纪,若是为了师门的江湖恩怨,那么做了我族女婿,更能以我族之力成就大业,到时候范掌门便是要将长虹剑派取而代之,也不在话下。”这番诱惑实在动人已极,范萦泽却好似没听到一般,连眼睫都没动一下,给他来了个默不作声。
那男子的怒气有些遮掩不住了:“范掌门莫非嫌弃我小妹?!否则为何如此固执?”那满身轻纱的女子低下头去,范萦泽并未看她,只语气冷漠地答道:“费茜公主美貌绝代,温柔动人,无可指摘。”那男子更是愤怒:“你也知道说!既然你见过我小妹的模样了,她自然就得嫁给你,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范萦泽毫不为旁人怒气所动,仍是言辞冷然:“恕我直言,范某只觉狼族此规定有些不近人情,只因范某凑巧见过公主真容,便一定要成婚,这样对公主而言实在有失公允。”“废话少说!规定便是规定,你究竟娶不娶!你别指望逃走,你逃到这中原西边来,我们也一样找得到你!”这男子几乎暴跳,但凡范萦泽说一个“不”字,他便要动手杀人了。
范萦泽眼神挂上一丝不屑,他范某人还不至于为了逃婚躲到这里来。他将怀中秦知香好生放倒在马背上,自己跃下马来,那男子警觉地道:“那人是谁?”范萦泽身形一挡,阻住他的视线,淡然道:“并没有谁。”那男子忽地恍然大悟道:“原来范掌门已有了意中人,难怪如此百般推脱!”那一身轻纱的费茜公主闻言身形摇晃了两下,好似几欲栽倒。
秦知香被点之昏睡穴甚浅,只这几下功夫,她已有些醒转,只觉耳边有人哇啦哇啦在说话,她却半个字都听不懂,她仰躺于马背上,一眼就看到高树之上一侧衣摆,竟是陆西寅穿的衣服,接着陆西寅露出脸庞一角,冲她打着噤声的手势,衣襟上还有些血迹,似是伤势严重。秦知香紧张得心脏“咚咚”跳,睁眼向声音处望去,却见几十个异族人将范萦泽围住,他是遇上仇家了?她心思转动,瞧来可以趁机逃走的样子。
范萦泽闻言面不改色,只说道:“范某并无意中人。”那漠北狼族的男子如何肯信,恶狠狠道:“是不是意中人,一验便知!”言毕便向秦知香这边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