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岙渡口往横河渡去,虽则路途不远,但村落间却均有高山相隔,陆西寅为怕被云梦剑派的人追上,也不在村子里住宿,连夜往山林里钻,秦知香见天色逐渐昏暗,四周围伸手不见五指,森林黑压压地迫人,略为紧张地道:“要、要睡在这里哦?”陆西寅顾自生了堆火,将马拴好,模样自得地道:“我在析枝军里学会搭帐篷了,别担心。”
说着开始摆弄树枝,还早有准备地在先头村子里买了几尺布,秦知香看他左搭右搭,老半天也没个眉目,有些不信任地道:“你是不是忘了?”陆西寅身子一顿,嘿嘿强笑道:“怎么可能,我可是过目不忘的。”秦知香有些怀疑地暗自想着,过目不忘是不是仅限于武功招式?
她百无聊赖地坐在火堆旁拨弄树枝,举头看星空高远,终于又回到了熟悉的山林中,听母亲说起,她是在金陵出生的,两岁时父亲过世,母亲才带着她到了这里,是以虽则木灵村并非她的故乡,但自她能够记事起,便是身在这丽岙的深山之中,还是在这里她感觉最为舒适。
只是她还从未在野外露宿过,看了星星一阵,她忽地隐隐听到犬群吠声,心里一惊,有些害怕地说道:“会不会有野兽啊?我看咱们还是翻过这个山头,找个村子借住吧。”
陆西寅头也没回道:“现在什么都看不到,走山路太危险了,这里有火,野兽不会靠近的,再说了,”他扬扬手里的长剑,“刚才在村子铁铺里买了把剑,有备无患。”秦知香嘟囔了一句:“翻过山头就是横河渡了,很近了嘛。”陆西寅站起身拍拍手道:“再近也不能走,一脚踩空,小命就没了。”
秦知香做事总是喜欢一鼓作气,小时候一章古书背不会,她连小解都不肯上,张胜义还笑她有病,这习惯一以贯之。若还离得老远倒还罢了,而横河渡这样近在眼前,却被迫停下来,她总有半途而废的不好感觉,正执拗着想回嘴,转头一看,那帐篷已经亭亭玉立在火堆旁边了,蓬顶甚至还做成了圆拱型,应是以长树枝弯折而成。
秦知香有些意外地道:“做得真好呀,你想起来怎么做了?”陆西寅无奈地摊了摊手:“这个是我临时想的,其实成品顶上应当是尖形、如同屋檐一般的,但我实在没法将两支树枝搭在一起,支成尖形,所以只能这样了。”
秦知香了然地道:“虽然记得做法,技巧却忘了学了。”陆西寅被一语拆穿,想着自己的搭帐篷技术居然还被一个小女孩嫌弃了。虽然有了屋顶遮挡,但毕竟还是直接睡在草地上,夜里寒重,秦知香将随身衣物全裹在身上驱寒,仍是冷,睡得迷糊了,便自觉地慢慢往热源靠近。
陆西寅被清晨鸟鸣声叫醒时,便看到秦知香正拿他的肚子当枕头睡得正香,顿觉哭笑不得,难怪自己适才做了个吃撑了的怪梦,肚子很不舒服,这大早晨的,明明应该很饿才是。这几****内息渐趋平稳,倒不会再于中夜时昏睡,只是心智无法如无伤时那般控制,是以梦做得很多,对武功高手而言,会做梦便是内息不畅或有内伤的征兆。
陆西寅想着自己倒不需以做梦来当提醒,他的内伤本就极重,休养这许久都不过恢复五成功力,不过对武功的高低,他其实并不在意,他自小便明白,武功越高,麻烦事就越多,他实在是个不愿沾惹麻烦事的性子。他瞧一眼在他肚子上滚来滚去的秦知香,更觉好笑,虽然他最不喜欢麻烦事,但似乎总是逃不开呢。
只是他今早做的那个梦,竟是梦到在洛源将肚子吃得很饱,天晓得,他在洛源从没吃过一顿饱饭,而到了金陵,他哪怕日日山珍海味,那个地方似乎也从未成为他任何美梦的背景,他该有多讨厌金陵?他勾了勾唇角,既然叫他到这西边来,他就晃荡个过瘾,可不能轻易再回金陵那鬼地方去。
他正心思活络地胡思乱想,忽闻风过树林的沙沙声,他虽伤后耳力差了,但仍于其中辨认出了远处的马蹄声,他心头一跳,莫不是被范萦泽那些人追上了吧?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觉得武功高些还是有好处的,至少不必老是想着逃跑,他拎起仍在呼呼大睡的秦知香,一个纵跃从帐篷帘幕中穿出,提气栖息在高树之上。
秦知香迷迷糊糊地一睁眼就吓得睡意全无,“啊”地一声圈住了陆西寅适才备受她压迫的肚子,结巴道:“怎、怎么这么高?!”树叶茂密能够挡住他们的身形,陆西寅极轻地“嘘”了一声,秦知香立马知趣地捂住了嘴巴。马蹄声果然越来越近,秦知香从绿叶缝隙中望去,见这一队人马十几二十人,速度很快,而到了陆西寅所搭的帐篷之前,似乎觉得奇怪,竟停了下来。
一人道:“帮主,这里有个帐篷,难道是他们的吗?”一人答道,应当便是那帮主:“他们住于雪山之上,怎么会搭这种帐篷,看模样,像是西戎部落军用的手法。”那发话的帮主秦知香仅能看到头顶,但他出声之后,秦知香顿时认了出来,大吃一惊,这人俨然便是济仁帮的帮主陈述焕,原来他并没有死!
“西戎部落的军人,为何到这里来?”“只有一个帐篷,人数不多,不必管了吧。”“那边还有两匹马。”几个济仁帮帮众讨论起来,陈述焕道:“听闻西门关外霸权已然交替,如今入主西芜善水城的乃是析枝部落,骊戎氏一族残余七零八落地逃窜,跑到中原来也不足为奇,此事与我们无关,还是快些到大若岩去,赶在前面是正事。”
秦知香不知济仁帮众人所说“他们”乃是指谁,抬头见陆西寅难得一脸严肃,听得十分认真,春阳渐渐上升,树影斑驳落在他侧脸上,秦知香暗想着此人若不嬉皮笑脸,长相还是生得挺好的,而耳中听到之语又立即将她的注意力引走,济仁帮一人语气迟疑道:“帮、帮主……我们真的自己去找天泓池吗?”
“天泓池”这个名字,秦知香觉得依稀有印象,似乎在船上时也听闻过,陈述焕干瘪地道:“不然还要怎地?”那人很是胆怯的模样:“若、若是被云梦剑派他们发现……我、我们一定会被杀的!”陈述焕咬牙道:“那你说怎样,乖乖将地图还给他们?!还卑躬屈膝地做他们的奴才?!去了天泓池,拿到剑谱,练成武功,他们就给我们做奴才,你懂不懂!”
地图……秦知香有些懂了,原来那叫做“天泓池”的地方,有个什么剑谱呀,难怪大家都想要去,陆西寅也想要去?她又偷偷看陆西寅一眼,见他也正好看过来,好似看出来她已经想明白了,眼神里透着赞许。陆西寅知道济仁帮的人武功低,说话也不怕被发现,竟然靠过来在她耳边悄悄道:“做什么老是看我,喜欢我啊?”
秦知香脸红过耳,恼羞成怒地恨不得直接将他推下树去,陆西寅无声地笑得乐不可支。突然爆发一声惨叫,秦知香再去看时,那胆怯之人竟已经被陈述焕杀了,一众人鸦雀无声,随即又回过神来纷纷奉承:“帮主杀得好!”“这种胆小如鼠之人,留在帮中也是累赘!确实该杀!”陈述焕擦了擦沾了鲜血的长刀,冷酷至极道:“若再有人敢打退堂鼓,这便是下场!”秦知香心中悚然,这人竟连自己的帮众都能下此毒手。
陆西寅微皱眉头,瞧这光景,陈述焕是破釜沉舟地下了狠心要拿到剑谱,不成功便成仁的架势,他们虽然武功低,但自己如今功力使不上几成,若是正面交锋,没有十足胜算,一个打十几个,虽说应该能胜,只怕也得挂点小彩,光想都疼,还是智取好了。他心思稍定,济仁帮又有人谨小慎微地出言道:“说到云梦剑派,帮主,近日有帮众来报,说是丽岙这一带来了好些奇怪装束的人,男人们手臂上都纹着狼头,有人怀疑、怀疑……”
陈述焕没好气道:“漠北狼族是吧!北门关外的野蛮部落,从来没听说过他们踏足中原,居然跟云梦剑派前后脚都跑到这里来,是凑巧便好,若也是冲着剑谱来的,可就麻烦了!所以我们手脚要快些,只要拿到剑谱,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之前我早就怀疑那秦易蓝叛逃长虹剑门,什么地方不好逃,偏偏往咱们这偏僻的丽岙走,就是有蹊跷!”
陈述焕一边说个不停,一边鞭策众人加紧脚步,等到马蹄声终于都听不见了,陆西寅才揽住秦知香的腰轻飘飘地落回地面,见陆西寅一脸自如地掸掸衣服上沾上的树叶,走到林子里牵马,又收拾行李,秦知香终于忍不住发问了:“他们在找什么剑谱呀?你也一起在找吗?”
陆西寅状似努力回想了一下才道:“我离开金陵时,有人跟我提了一下剑谱的事情,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虽然他讨厌金陵那地方,但至少还是要完成他们交代的事,苍梧派和剑谱,总归查个清楚好交差。
秦知香想起秦易蓝被杀时,那个样貌极美的女子冼宝黎,也提过什么剑谱,不会是同一本吧?但她一转念,是不是同一本,好似同她都没有任何关系,她又何必关心?陆西寅见她一副低头苦思的模样,笑笑道:“这不是你该烦恼的事情,不要想那么多。”秦知香问道:“那你还要去横河渡吗?”陆西寅一愣:“啊,不去了,我要,去追济仁帮那些人,想办法把地图偷出来。”
两人忽地陷入沉默之中,原本就是陆西寅求秦知香带路去横河渡的,如今似乎没什么同行的必要了,两人均意识到这个问题,秦知香率先开口道:“那,你自己去吧,我回,龙吟剑派了。”陆西寅一下有点进退两难,他急着得去追济仁帮的人,但又不放心秦知香一个人回去,他一向舌灿如花,这下居然说不出话来了。
正纠结无言,见秦知香忽然间脸色大变,直愣愣盯着他背后瞧,像是看到什么奇怪事物而震惊无语的神情,陆西寅狐疑着转身,自己也一下呆住了,晨间林中白雾缭绕,范萦泽蓝衣翩翩,如登临仙境,英气的面上如罩冰霜,正站在不远处,何时来的,陆西寅竟丝毫没有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