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人一点没听懂那蓝衣男子的话,只是愣愣地重复:“‘天泓’……‘天泓池’是什么?”“啪啪”几声,众强盗又挨耳光,随即四五个人的声音似是轻声劝止那蓝衣男子,过了半响,才有另一人的声音响起道:“既如此,那你们便领路到你们的藏身之处去,那样便留你们小命不死。”
这几个强盗听了顿时千恩万谢,“我、我们济仁帮最好找了,一直都在横河渡呆着!”他们只要留得性命,也顾不上同伴死活了。秦知香见陆西寅嘴角微微上扬,她什么都听不见,便问道:“听到什么了?”陆西寅拉着她离了窗口,笑道:“我正愁到了大若岩找不到想去的那个地方,想不到得来全不费工夫。”秦知香不明所以地答道:“真的吗,那太好了。”
当夜将几个强盗绑得严严实实扔在舱尾后,众人各自休息,秦知香与几个女船员共居一室,她们两三个人都很爱说话,一直拉着秦知香问长问短,“小妹妹,捞你上来时可是我帮你换的衣服,你穿的衣服真好看。”“你在金陵呆多久啊,那里是不是特别好玩?”“听说金陵很多喝酒的地方,全国的好酒都在那里,想想都痛快呀!”
秦知香被拉着聊得晕头转向,她们见她累得话都答不了几句,才终于放她睡觉,自己几人仍在聊得很欢,只是秦知香实在太过疲倦,竟也就睡着了。清晨她便被满是尸体、血流成河的梦境给惊醒了,她晕乎乎地摇了摇头,暗想着何时才能摆脱这梦魇,在孤竹山和善水城见了太多人死去,若有不梦到他们的一天,或许就是她变得麻木的一天。
同舱那几个女船员夜里聊得晚了,此时仍在酣睡,秦知香不想再睡,便穿戴好衣物往舱外走,江面上雾霭重重,视线不佳,秦知香脚下一绊,摔了个狗啃泥,地板上一根绳索,却因在雾中没有看到,她揉着摔疼的下巴,懊恼地执起那绳子扔去一边。正坐在地上,却看到那绳子旁边一双漆黑的皮履。
她抬头一看,即便是距离如此之近,仍只看到青烟之中隐隐约约的蓝色身影,他似是听到声响走过来确认,见了秦知香只是淡淡一瞥,便只顾又往栏杆处走去,秦知香自行站了起来,想着此人个性如此冷漠,见有人摔倒,即便不来相扶,也该出声询问一下吧。但瞧着他,她又总也想起秦易蓝来,便怎么都生不出恶感。
她举脚也走到栏杆处,顺着他的目光使劲瞧,随即嘀咕道:“这不是什么都瞧不见嘛,究竟在瞧什么。”那蓝衣人再度瞥了瞥她,声线依旧冷凝:“小孩子,话真多。”秦知香竟然一点都不怕他,说道:“是船长您的话太少了。”见他不回话,秦知香斗着胆子继续说:“其实我的话都算少了,可是我近来发觉,我的话越少,人家越不喜欢跟我交朋友,我不想往后都孤零零一个人。”
那蓝衣人闻言不屑道:“交朋友与话多话少有什么关联?”秦知香一顿,低低道:“船长您有那么多船员做您的朋友,自然不用担心,”她忽地扬脸笑道:“您的船员性格都这样活泼,我真的很喜欢,人家都说人以群分,所以我想着船长您肯定也不像表面那样冷酷。”
那蓝衣人竟然怔楞住了,停顿了一下才挤出两个字:“……胡扯!”秦知香自觉得意忘形,说话太造次了,他虽与秦易蓝感觉相似,却根本不是秦易蓝,她竟措辞这般随便,看来真是刚睡醒糊涂了,正要道歉,却见他转过脸去,露出的两边耳朵通红通红,她一下看呆了。
秦知香道歉的话语尚来不及说,那蓝衣人便拂袖而去,叫秦知香又惴惴不安,好在一整天风平浪静,那蓝衣人照样躲在船舱里没踏出过一步,她想着他没有生气便好。到了第二天,水面逐渐狭窄,众船员皆欢呼,丽岙已到。眼见丽岙的码头已经在望,众船员跟陆西寅依依惜别起来。
“承蒙众位搭救,兄弟我在金陵的商号便叫做‘丰瑞’,虽不怎么出名,但若是众位有机会到金陵来,略做招待还是绰绰有余的!”陆西寅谎话编得慷慨激昂,众船员纷纷感动响应,秦知香只觉众人都与他诚心相交,他却满口胡扯,心里略有不满,对他低语道:“真有‘丰瑞’这家店吗?”陆西寅笑嘻嘻道:“我回去立即开一个就是了。”
到了码头,陆西寅去买了两匹马,对秦知香笑道:“横河渡的济仁帮,你知道怎么去吧?”秦知香奇道:“没有去过,但听师父提起过。为何这么问?”陆西寅高兴地甩甩缰绳道:“那正好了,你不急着回龙吟派,就麻烦你给我带个路。”“你不是说济仁帮如今都变成强盗了吗,要去做什么?——啊,难道你,还惦记着那几箱黄金!”
陆西寅嘿嘿笑道:“这你别管,带我去便是。”秦知香有些不情愿,但一想他也帮过自己许多,便勉强点头答应。那蓝衣男子正张罗船员先将大船卖掉,他们人数众多,还要准备走山路的马匹,正自忙碌,他余光瞥向秦知香与陆西寅,两人正在预备行囊,秦知香道:“咱们的行李都在那被强盗击沉的船上了。”还有青阳给她的几件衣服,她心里甚觉可惜。
陆西寅笑道:“那些都不算什么,你的短剑才是宝贝,没有弄丢就好。”秦知香怪道:“它?它怎么是宝贝?从前又不听你说。”陆西寅神秘兮兮地道:“我就是知道它是宝贝,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它会发光,还非常漂亮。”秦知香半信半疑:“你又骗我的吧?”说着从怀中取出短剑端详:“怎么会发光……”
那蓝衣男子一瞥之下,浑身都僵住了,眼见秦知香和陆西寅二人翻身上马,他太过激动身上竟有些颤抖,焦急地欲追过去:“她、她是……”“掌门!!”几个船员一把拉住他,蓝衣男子心思都在秦知香身上,不耐道:“我有要紧事,有事等我回来再说!”“不是啊掌门!”这几人死不松手:“那、那几个捉回来在船舱的强盗,死、死了!”
那蓝衣男子身形一顿,转头道:“死了?怎么会死了?”“适才属下等要将他们带出来,便看到他们横死舱内,不知何时被杀的!”那蓝衣男子虽然心急如焚,但一望前方陆西寅与秦知香已然驰远,当是追不上了,需得先解决眼下的事情,他强自镇定道:“带我过去看看。”
船舱内血腥味弥漫,五个强盗依旧被捆着,身上却满是血迹,尸体身边还扔着一把染血的大刀,当是凶器,那蓝衣男子弯身检查了一番便道:“应是会武艺之人做的,出刀很准,正中心窝,一刀毙命。”众船员面面相觑,随即议论开了:“这艘船上就只我们几十人,怎么会有人将他们杀死呢?”“掌门,我们断不会做这种事情!”一人道:“那把刀不是你的吗?”被问那人立即慌道:“不是我啊,掌门,那把刀,都不知道何时不见的!”
那蓝衣男子举手制止他们喧哗,冷身道:“我自然知道不是你们,这出刀招式,不是咱们云梦派的武功。况且你们均跟随我与师父多年,都是我的手足,我怎会不信你们。”掌门平时总是冷面冷情,此时出言和暖,众人顿时大为感动,忽地有人出声道:“如此说来,这几日船上的陌生人,便只有陆兄弟和他的小侄女了。”
“你别胡说,陆兄弟和陆小妹都是不懂武功的普通人,怎么会杀死这些强盗呢?”“再说了,杀死这些强盗,于他们又有什么益处?”众人议论纷纷,那蓝衣男子却只盯着伤口思索,随即开口道:“看这伤口,倒有几分像长虹剑派的武功。只是……”他武学造诣甚高,能于伤口处看出端倪:“‘崇山剑’虽以刚猛见长,却也不该这般只以臂力出击,除非,此人没有内力……”
思来想去,他又觉不可思议,能修习崇山剑,又怎么可能没有内力?他却不知陆西寅受伤后尽量不愿动用内息,而杀死几个被绑之人,只以臂力自然绰绰有余。那蓝衣男子突然省起道:“你们说,那两人,姓什么?”“姓陆啊,掌门。”蓝衣男子登时大皱其眉:“不可能,她明明……”
忽然有一人弱声道:“姓陆……掌门,他们,该不会是,长虹剑派的,奸细吧……”此言一出,众人全愣住了,虽然万万不愿承认,此时却也有人想明白了:“杀了这些强盗,咱们便只能自己去那个什么横河渡,耽搁不少时间啊。”“好像,有些道理……可是,陆兄弟,真的看起来不像啊!”“人心隔肚皮,你怎么这把年纪还不懂这个道理!”但仍有人不愿相信:“哪里天底下姓陆的都是长虹剑派的人呀,长虹剑派里也有很多不姓陆的!”“刚刚掌门明明说了,出刀之人的武功就是长虹剑派的武功!”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那蓝衣男子此时心中只是担心秦知香,回想她微笑的模样,分明就是似曾相识,与她幼时并无二致,只怪他发觉得太晚,他越想越后怕,这姓陆的少年若真是长虹剑派之人,且心机如此深沉,她定是被他所骗,竟乖乖地跟他走了,倘若被他先找到天泓池,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回想这几年来,师门中为这“天泓残剑谱”所失去的性命不计其数,两年前甚至连秦易蓝都失去了,他每当回想都会痛心疾首,他若非早已离开长虹剑派自立门户,此时大概也无法全身站在这里。而适才那小小少女,在他船上多日,他竟没有认出来。他七八岁时看着她出世,十来岁时见到她迈着小短腿学走路,软软糯糯的肉球一般,老也跌倒,就如同昨日在甲板上跌倒一般,一切都如此熟悉,他却怎会没有认出来!
他悔得脸色铁青,一拳砸在船板上,凝声道:“立即到横河渡去,全力搜寻这两人的下落!”云梦派众人见掌门如此郑重,俱都严阵以待,那蓝衣男子,云梦剑派的掌门人范萦泽,踱出船舱看向江面,心中默默道,十三年前失去秦知香两母女的消息,此番若是找不回她们,他也须得自刎以谢师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