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家有所谓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而这大若岩便是这世间第十二福地,陆西寅笑笑道:“原来陛下还去过中原。”乾越颇有得色地道:“本王自然去过,中原的有名之处、像是金陵本王也去过,更何况与西戎距离如此之近的丽岙了。”
“大若岩传闻是修仙之地,这位武士莫非也是去修炼的?”乾越对此一窍不通,答道:“那本王就不知晓了,不过那地方确实风光挺美,叫人去过之后很有印象。”陆西寅笑道:“如此说来,倒是值得一去。”
临行之前,秦知香可算大开了眼界,青阳不止为她准备了几十件她从未见过的华美衣衫,更有金银珍珠玛瑙玉石首饰一大箱子要送给她,秦知香光是看着都已目瞪口呆,坚决不肯收下,青阳又是眼泛泪光,期期艾艾道:“秦姑娘是我救命恩人,若不是你,我如今……都不知怎样,你若不收下礼物,我于心难安!”
青阳近来情绪极易悲伤,乾越很是不忍,催促道:“秦姑娘,这只是一点心意,你莫要郑重其事,陆公子助我得到善水城,他的礼物更加丰厚呢。”秦知香转头一看陆西寅,果然码头之上,足足五大箱子的黄金,云瑞和符瑞正往船上搬,累得满头大汗,陆西寅悠闲站在一边,见她望过来,还满面笑容地跟她挥了挥手。
秦知香觉得陆西寅此人实在叫她难生尊敬之情,哪怕他两次于自己有救命之恩,转回头来,仍十分坚决道:“陆公子的功劳大,合该接受谢礼,我可什么都没做,着实受之有愧。”青阳如何肯依,待要再劝说,陆西寅踱过来道:“青阳姑娘,我瞧带着这么多贵重首饰,秦姑娘一个小女孩,若是被贼人惦记上,可是得不偿失,再者,纵然是带回龙吟门派,她派中也多嫉妒觊觎之人,还是莫给秦姑娘惹上麻烦好些。”
秦知香感激地朝陆西寅瞅两眼,他所说确实有理有据,青阳便也不再坚持,只是挑了几件精美衣衫,要秦知香好歹带去,秦知香只得收了。杨奕世尚有几个同门弟子被吕见苍关在修竹宫牢内,他伤势已然稳定,便要往如今已无人驻守的孤竹山而去,秦知香见他虽则受伤之后脸色不佳,言谈却依稀恢复往日神采,心中很是为他欢喜:“希望金老前辈安然无恙。”杨奕世一笑:“我找到师兄弟与师父之后即回丁岙,也祝姑娘一路顺风。”
秦知香望见他徐徐远去,不知为何竟微有泪意,伫立良久,陆西寅才在身后出声道:“船已经准备好了,能走了吗?”秦知香方才回神,安德河之上,乾越为他们四人准备了一艘大船,并配了四五个船夫,他们将由安德河往东回到丽岙。秦知香并无坐船的经验,起先还怕摇晃,哪知此船体型颇大,行驶起来平稳如同平地,她顿时放下心来。
陆西寅见了她的模样笑道:“你别放心得太早,如今才驶到安德湖中而已,当然平稳,等入了瓯水,江面就不太平了。”秦知香听得有几分心悸,问道:“为何要走水路回中原?坐马车不也很快么?”她想起当初自己与青阳从西门关边界到善水城,骑马也不过两日多的行程。陆西寅道:“水路一来是快,三日就能到了,二来,我不回丽岙,而是要到大若岩去,所以走水路,我们两个都顺路。”
秦知香奇道:“去大若岩?做什么?”她虽长在偏僻的木灵村,但大若岩大名如雷贯耳,还是听说过的。陆西寅调皮地一笑:“难得来一趟,去观光呗。”秦知香顿时后悔自己问出这句蠢话了。晚间秦知香与陆西寅、云瑞、符瑞四人在船舱中安睡,她忽被波涛拍打船舷之声震醒,她想起陆西寅说的话,便估摸着应当是进入瓯水了。
黑暗中她微微坐起,波涛之声渐息,她隐隐听到陆西寅呼吸之声十分紊乱,细微月光之下看到他皱着眉头,额上有汗,秦知香这才省起,他内伤未愈,定然很是疼痛,心里便软了软。云瑞和符瑞两个睡相难看,躺在一起的姿势简直打架一般,秦知香有些好笑,披衣而起,走到甲板上。
明亮月光映于江水之上,椭圆的形状被浪花打碎,江面宽阔,她眺望远方,想起不久便要回到丽岙,据陆西寅所言,龙吟剑派的人应当均已安全脱身,这番际遇当真是有惊无险。季节将将进入早春,夜风依然寒凉入骨,秦知香瑟缩了一下,睡意被冻得消失,返身想回船舱去,忽地脚步一顿,察觉一丝异样。她这些日子经历的凶险绝非常人能够想象,是以于血腥之气极为敏锐,这熟悉的感觉,如此似曾相识!
她心跳如鼓,心里却又暗暗祷祝,希望只是她的错觉,一步一步往船尾走去,果然惨白的月光下,一人横躺船尾,衣衫上大片血迹,白纸般的脸上双目犹自开着,应是死了许久,秦知香一眼看到那人死不瞑目的恐怖模样,尖声大叫起来。
这死去的人应是五个船夫之一,是何人将他杀死?未及她想完,她已发觉自己所立这艘大船的船尾,有黑洞洞的影子,竟然是另一艘体型更大的船尾随在后,几乎在她出声叫喊的同时,几条黑影从那船上闪出,落到秦知香面前,三个彪形大汉舞着大刀向她砍来!秦知香顿时魂不附体,脚下一软就地滚倒,三柄刀砍在甲板上发出“铮铮”之声,这些人显然身有武功。
秦知香的拳脚功夫如此粗浅,如何跟带有武器之人相斗?她吓得直喊:“陆西寅!!云瑞!符瑞!!你们快醒醒!!”话音刚落,其中一个大汉“扑通”一下摔倒在地,月光下云瑞衣衫都未穿戴整齐,仍是一脸嫌弃地道:“叫什么叫,不要叫我!”陆西寅也敞着中衣领口,笑吟吟地将她扶起道:“秦姑娘莫怕。”
秦知香见他神情如此自然,想起适才他在梦中的痛苦模样,不禁有些心折。那三个大汉虽会武功,却怎会是云瑞符瑞的对手,未过几招见情势不对就转身往自己船上跑,陆西寅见了他们的身法一迟疑:“看身手,好似是济仁帮的人。”这西门关一带会武功之人,均只出自艮月、济仁、龙吟三派,秦知香看不懂他们的武功,奇道:“怎会是济仁帮?”
陆西寅微一沉吟道:“据闻丽岙这一带甚少强盗,今日咱们似乎是遇上了呢。”他往后船舱一看,那五大箱子黄金不知何时已被人搬走,一想自己因为内伤,精力差些,适才昏睡太沉,竟被人偷袭了都不知道,“济仁帮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鱼龙混杂,也不知他们掌门如今如何,想是放松了管制,是以有人出来做强盗了。”
秦知香回想那陈述焕被吕见苍一掌打中,不知死活,问道:“莫非济仁帮因为帮主过世,所以解散成为匪寇了?”陆西寅点头道:“有此可能。”秦知香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黄金已不翼而飞,揶揄道:“还道我拿着金银财宝不安全,陆公子也差强人意嘛。”而舱内尚有剩余四个船夫的尸首,她害怕地转过头去:“只是连累了船夫,实在可怜。”
陆西寅被她嘲讽,待要答话,忽地船身大震,几乎站立不稳,云瑞急惶惶地叫道:“不好了主人,那帮强盗拿他们的船撞我们!!”这帮人只是求财,万料不到拿了钱财居然还要致人于死命,秦知香他们的船无人掌舵,只是随波逐流,而强盗的船身更大,没撞几下,秦知香感觉所立之处半边倾斜,符瑞急道:“主人,船身已经进水了!”
又是重重一下撞击,秦知香一下立足不稳,“咕咚”一声就掉进了江水之中,她全不会水性,早春江水寒冷刺骨,她立即全身僵冷,沉重地往下坠去,陆西寅毫无迟疑,纵身也跃入水中,划动数下,便抓住了秦知香的衣领,她的棉衣浸水甚为累赘,叫他行动不便,他将它一把扯开,看到了她随身携带的、于水中发光的那柄断剑。
断剑尚在剑鞘之中,只隐隐泛出幽绿光芒,陆西寅震惊不已,一手揽住秦知香的身躯并持住剑鞘,另一手便拔出了这刚刚接续好的短剑,原本锈迹斑斑甚为丑陋的剑身,于水下却泛着黄中带绿的柔和颜色,美丽堪比他生平所见最瑰丽的玉石,而且它光芒虽然和煦,所及却甚广,他们所处水域几丈外均能点亮。
陆西寅一边暗呼神奇,一边收剑回鞘,单手划水,向水面而去,如此稍一耽搁,那强盗之船已不见踪影,江水湍急,将他们向下游冲去,要再去寻云瑞符瑞也是极难,想来他二人会些水性,当无大碍,秦知香喝了几口江水,人事不知,陆西寅只得揽紧了她,暗运只剩三四成的内力维持二人的体温。
晕迷之中秦知香又仿佛看到水底景象,她挣扎着往上,身体却越来越下沉,正痛苦间,却被一阵噪杂声吵醒,她艰难地睁开眼睛,模模糊糊见到一群人在不远处围在一起,正热火朝天地说些什么。有人喊了一声:“喂!你侄女醒了!”秦知香没回过神来,侄女?谁是侄女?才发觉自己躺在木头地板上,不远处那群人里露出一个人的脑袋,往她这边瞧了瞧,大笑道:“哦,知香侄女,醒了就好,喝了几口水,居然昏了这么久。”
秦知香见了陆西寅的脸,更是大惑不解,他在做什么?怎么变成他侄女了?她环视四周,便知自己身处船上,这又是哪里的船?陆西寅又探出脑袋道:“肚子饿不饿?自己去找点吃的,我现在腾不出手!”秦知香狐疑万分地坐起,身上也换过干的衣服,不用问是谁帮她换的了,她一摸怀中,短剑尚在,便向那群人走去。
陆西寅兴致极高,摆弄着一个瓷壶,揭开盖子,喊了一声:“一二三,六点小啊!!”周围发出一大串哀呼声,几人纷纷抱怨:“陆公子,你的运气太好了,连赢呀!”“陆公子你在金陵是赌神啊,真的假的?”陆西寅笑得合不拢嘴,将桌上银子一掸,举手笑道:“承让承让。”秦知香在一边傻乎乎地看着,就没明白这是在做什么。
其实陆西寅耳力极好,手上力道又准,加之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寻常赌博他自然想输便输,想赢便赢,他赢了几把,便即挥金如土,好几倍地重又输还给了这帮船员,弄得气氛更加热烈,他摇头地故作懊恼道:“兄弟我承各位相救,身边也没多少银两,这下可输光了。”这帮人大是豪爽,纷纷道:“谁都有落难的时候,难道我们当真要你的钱不成。”“就是,陆兄弟,我们行船无聊,路上玩两把聊以解闷,不要放在心上!”
秦知香瞧着陆西寅完全与这群人打成一片,不禁暗暗佩服,从前见过他在柯宁城中的妓所里呼朋唤友、游刃有余,只当平常,如今见了才知他与人交际之道实在是个中好手。众人依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有人问道:“陆兄弟,你跟你这小侄女两人到大若岩观光吗?”陆西寅信口胡诌:“啊,我这小侄女在金陵学习女红,我哥哥一家人都在丽岙呢,兄弟我在金陵经商,这次带着小侄女回家探亲,哪知碰上贼人。”
“我们也是初来乍到啊,如今瓯水这一带竟也不太平了。”陆西寅闻言很是认同道:“我也没想到呀,众位又是从哪里过来的呢?”“我们呀?哈哈,说了你也不知道,我们从小丸山过来的!”那人一出此言,秦知香只觉陆西寅似乎有一瞬的僵楞,随即又哈哈大笑道:“确实确实,不曾听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