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呀!!您没事就好……您可吓死我了呀!!!”看着突然冒到眼前的两张哭得涕泪横流的脸,陆西寅吓了一大跳,沉静地道:“靠太近了,云瑞、符瑞……”无奈他声线太低,两人压根没听到,顾自哭得稀里哗啦,云瑞哽咽道:“主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万死难辞其咎!”符瑞年纪比云瑞更小些,呜咽着附和:“我、我也不活了……呜呜……”
陆西寅被吵得有点头疼,从床上坐起揉了揉脑袋,环顾四周,见房内摆设颇为奢华,地上铺的是精细小羊绒所织的地毯,且樱粉色泽柔美,便在金陵都难见这样高明的编织与染色工艺,精致骊戎图腾刺绣的重重帷幕外面,深红色木柜上摆着一个菱形紫砂壶,不远处还有颇多古董,陆西寅一向自诩精通酒色财气之道,自然不会错认宝物,出声道:“这里是,南岸哪个营长的宅邸吧?我怎么到这里来了?”
云瑞顿时止了哭声,瞪大眼睛道:“主人,您可太厉害了,怎么会知道的?”陆西寅摇摇头道:“这还不简单,这善水城南岸,如今未被逃犯洗劫的,恐怕只有营长宅邸了。”符瑞嘿嘿地擦擦眼泪,破泣为笑道:“主人说的没错,咱们就在十六营营长的宅邸呢,是乾越陛下说让咱们在此处歇息的,他与析枝军上小别山上去了。”
陆西寅点点头,沉吟道:“如今战况如何?是否一如我早先的安排?”符瑞待要回答,却被云瑞抢功似的抢走道:“正是正是,乾越陛下当着几千残余骊戎军和所有析枝军的面,在泽阳行刑台上将丘洛那个老混蛋的脑袋砍了下来!这可当真讽刺,传说泽阳必是霸主的葬身之地,丘洛那老家伙竟也不能免俗。”
符瑞被他抢先,心里也着急,趁隙接上道:“失去首领,北岸的一万骊戎军果然军心大乱,成不了气候,如今已经离开善水城,往北逃窜了,小别山上剩下些只知享乐的骊戎贵族,我猜想乾越陛下现下应该已将他们一举成擒了。”云瑞不甘落后,推波助澜道:“全亏主人计策定得好,否则析枝军哪有可能获胜?”
符瑞对此结论忽地有些迟疑,声音低低地道:“不过说起来,这事好邪门哦,你记得不,咱们扮作卫兵保护乾越陛下的时候,骊戎那个王子,就长得特别难看那个二王子,忽然撒出毒粉来那时候,我还以为我死定了,乾越陛下四周围居然开出一些小黄花来,好似守护乾越陛下一样,结果毒粉一点没沾我们的身,你说邪门不邪门,难不成陛下他真是土地庇佑的‘真王’啊?”云瑞被一提醒,也想起此事,却不以为然:“你怎么那么胆小,那什么星冠花的玩意儿还不是咱们主人编的,你也信?”
陆西寅有些好笑地抿了抿嘴,似是自言自语道:“星冠花确有解毒之效,传说是真的,都未可知,我只是顺水推舟罢了。”这倒叫他想起,此次能够实现计划、那真正起了关键作用之人,他可是低估了吕见苍的武功,以为自己能够拖住他,哪知被他一掌重创,倒是此人,却竟阴错阳差地将吕见苍赶走了,思量间,他抬眼四处望了望。
云瑞自小便跟陆西寅一起长大,立即善解人意地道:“秦姑娘她不在这里。”陆西寅脸色微变,云瑞这过分的“体贴”倒叫他有些窘迫,符瑞推了推云瑞,云瑞却理也不理,心里对秦知香不满已极,只管滔滔不绝地数落她:“主人您不知道,这个小孩子有多忘恩负义,主人您若不是为了救她,何必趟这浑水,如今受了重伤,她倒好,不闻不问,只一心照顾那个跟她一样不知好歹的什么师兄,你说可恶不可恶?”
符瑞使了半天眼色,云瑞也不理他,简直叫他气结无语,陆西寅听了却没什么反应,只淡淡道:“哦,她去照顾杨奕世了,杨奕世伤得怎么样?”云瑞愤愤然道:“不知道,谁管他。”符瑞急忙道:“肩膀伤势严重,恐怕左臂往后行动会有些阻滞,好在他是右手使剑的。”陆西寅道:“吕见苍的罡气如此厉害,他的肩膀自然比普通剑伤刀伤严重得多,能够留下性命已是万幸。”
云瑞有点担忧地道:“主人,我瞧着您这内伤,可不是此处之人能够医好的,我跟符瑞功力又不够,咱们还是先回金陵,等养好了再回来解决剑谱的事情吧。”陆西寅闻言沉默了一下,随即道:“我从乾越陛下处已经得到些微消息,内伤之事,我自有分寸。”云瑞符瑞两人言谈虽则一贯没大没小,但于陆西寅的决定却是一概遵从,闻言齐齐应了一声,再无异论。
终于将两个聒噪的人打发走了,能够清净一下,陆西寅自觉实属难得,下地穿了鞋子,微微一动便觉内息不畅,看来这内伤若无与吕见苍功力相当之人的帮助,要自然痊愈恐怕起码得一年半载了。而他并无外伤,是以算是行动自如,缓步迈出门去,庭院里竟有一株小叶白蜡,此树在西戎不知能卖到何等高价,更何况它居然能够成活。
似是在他昏迷之时又下了一场小雪,枝丫上细碎有些雪花,地上却并无积雪,不留神一眼看去,好似它开花的模样,只可惜寒风一卷,碎雪便扑簌地落下,旋转飞舞,宛如落英缤纷之中,水色衣衫的少女款步而来,似乎被这阵风吓了一跳,闭眼拢住了外衣,她身形稚幼荏弱,几乎乘风而去,陆西寅一步跨前,伸手拉住了她飞起的衣角。
秦知香全没想到会碰上他,极为意外地道:“你……陆公子,怎么起来了?”陆西寅也一愣神道:“你怎么来了?”秦知香很是坦然地道:“来瞧瞧你呀,伤已经好了吗?”陆西寅回想云瑞所言,笑道:“没什么大碍,杨奕世怎么样?”秦知香绽出笑靥:“杨师兄已经醒了,乾越陛下请了很好的医生来瞧他。”
陆西寅见她笑容纯净动人,也跟着一笑:“没事便好。”秦知香目光落在自己的衣角上,斟酌着道:“陆公子……你能放开我了吗?”陆西寅低头看自己还抓着她的衣角,松开手笑道:“刚才以为你要被风刮跑了,所以先拉住你。”秦知香咯咯笑出声:“我哪有那么瘦弱。”随即一顿道:“实在是很感激陆公子,我原该早些来看你,只是云瑞他二人十分可靠,用不着我,且杨师兄无人看顾,所以等到他病情稳定才过来。”
陆西寅心思微动,已知其意,笑道:“云瑞那个小子,在家中被惯坏了,总是口无遮拦,秦姑娘莫要见怪。”秦知香面上一窘,云瑞确乎对她诸般嫌弃数落,是以她才不愿过来,她不想背后说人是非,却竟被陆西寅看穿,悻悻然低头盯着自己脚尖,一时无语。
气氛忽地尴尬起来,陆西寅咳了一声道:“你的断剑,还要不要再接驳一次?”秦知香面色发愁道:“我不晓得,就算接好,我往后可不敢用它了,为何我拿它刺了那个魔头一剑,却反而叫他精神大好,这两天我又拿它翻过来倒过去地端详,一点玄机都没看出来。”陆西寅认同道:“确实是很奇怪,我虽认识不少宝剑,但从没见过这样的。”
秦知香听了觉得很是好笑:“陆公子怎能将它跟‘宝剑’相比?它只是一把生锈断剑罢了。”陆西寅隐隐觉得这剑身的颜色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何时见过,或者锈剑的模样都是相同?可是他将此剑拿去接续时,工匠却告诉他这些锈迹无法去除,他彼时便怀疑此剑并非生锈,而是原本色泽如此,想了几下他便懒得再想。他原本就是过目不忘,而一旦有想不起来之事,那便是永无可能想出来了,他自觉实在不适合做劳神费时的事情,还是轻松度日比较快活。
没过几日,善水城已经改朝换代,析枝部落入主小别山,只是善水城经此一役,要恢复往日繁华只怕还需时日,青阳与秦知香一重逢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说些自责的话:“都怪我……非要到善水城来……叫秦姑娘代替我被抓……你受苦了……”乾越在边上劝道:“你现在身上有孕,多哭伤身……”青阳全不理睬他,只拉着秦知香往自己殿中去。
陆西寅忍了忍笑意道:“乾越陛下,看来将有罗氏女眷全数救回,还不能让青阳姑娘原谅您呢。”乾越怒哼一声道:“等生完再收拾她!”陆西寅笑道:“陛下,这方面,您需向中原男子学学,如此粗鲁,可难抚慰美人心呀。”乾越状似不屑一顾:“本王多的是美女相伴,差她一个?叫我学娘娘腔哄女人?办不到!”
陆西寅摇摇头道:“陛下,这种话尤其不能说,就算您真的美女如云,也需得叫每个女人都觉得您只有她一个才行。更何况,”他了然地笑笑道:“陛下其实只有青阳姑娘一个,又何苦逞强说自己有很多呢?”乾越被说得面皮紫红,吼道:“少废话,没事你们可以走了!”特别是姓秦的小女孩该快些送走,省得青阳整天贴着她不理人,乾越如此思量。
陆西寅心里想笑,顺从地换了话题道:“我们伤势已养得差不多了,确实是时候告辞回中原,只是还想向陛下确认,您所说那位中原武士的事情。”乾越道:“我不会记错的,大约五六年前,那武士忽然拜访析枝魏杨城,他似乎与族中一位长辈相识,说是家族遭逢巨变,于是躲在西戎边境丽岙,过来看望旧识,还提及家中宝物什么的。”
“陛下这位长辈如今可否一见?”乾越摇首道:“去年六十岁上过世了,他在中原学过武艺,所以认识中原武士,也属平常,本王原对此事无甚印象,只是据闻那位武士离开时带走一块析枝灰石,本王觉得奇怪之极,才记得此事。”陆西寅问道:“析枝灰石,是做什么用的?”“那是产于析枝的特殊石料,体型巨大,而且坚硬非常,寻常酸水都腐蚀不了,若是做成墓碑棺材,可保万年不朽。”
陆西寅笑道:“如此说来,堪比钻石、宝石了。”乾越道:“它模样难看,而且体型如此沉重巨大,要切割十分不易,又哪有钻石宝石的耀眼好看?况且它生于峭壁,十分难求,这中原武士却偏要带上一大块,驾着辆大车运走,真是匪夷所思。”陆西寅追问道:“那陛下可还记得这武士一些事情,像是他的姓名,或者他提到什么地名。”
乾越苦思道:“姓名本王可当真记不得了,好像……旁人叫他秦风?秦兄?似乎是中原语言,本王可半点不懂,若是地名,本王倒是记得一个,因为本王曾经去过那处,便是从丽岙渡过瓯水而去的大若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