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他救下我之时,便爱上他了,而后不论他如何强迫我、漠视我、背叛我,都无法让我的爱情死去,我恨这样的自己。”关于青阳的丈夫,秦知香所知的只有青阳说过的这段话,她曾想着,青阳的感情可算盲目得很了,只是她对情感之事所知甚少,即便觉得荒谬,亦说不上个所以然来。
如今青阳应当是回到她丈夫身边了,秦知香如是猜测,她觉得青阳哪怕并不开心幸福,总归是留在了一个安稳的地方,不像她,明天会如何都预想不到。她从营长宅邸的窗户望出去,雪地已经消融,星冠昙花一现,白土又恢复原本银中带灰的质色,而丘洛和古尼又带着不知多少精兵,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出发而去。
而今秦知香已经明白,这骊戎的首领和二王子,虽则穷凶极恶,但却远不比不上此时淡然留在宅邸中的吕见苍恐怖之万一,骊戎军队看似对丘洛恭敬有加,实则全部听命服膺于吕见苍,于是秦知香也相信了,吕见苍对骊戎王位根本毫无兴趣。若非如此,这所谓王位他唾手可得,何必还留着那对他如此不友善的父子?而吕见苍与古尼见面,竟无丝毫流露出对古尼将孤竹山之人毒死的怨愤,真不知是他喜怒不行于色呢,还是根本对孤竹山的人命无动于衷,秦知香实在暗自替蟠错与翠佩他们不值。
或许还是因为身体不好吧,秦知香整日被软禁,便也只能思索这些来打发时间,吕见苍这次看来因着与陆西寅对战,病况较为缠绵,而没有了蟠错和修竹宫中人的服侍,丘洛似乎也没打算给他安排什么下人,秦知香只得间或勉为其难地给他熬一下药。这种时候她总是觉得自己可笑万分,便是坐在炉子前面扇火,后头还是跟随两个苍梧帮众看着。
药端过去之时吕见苍已经自己坐起,面色有些凝重道:“现在什么时辰了?”站在身边的营长恰好是那个十二营的呼延鲁,应声道:“回大王子,早上九时了。”吕见苍一扶额,自语道:“睡了这么久。”他眼光往榻边一扫,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人?”呼延鲁一顿,权衡之后道:“都跟随首领和二王子出门了。”
吕见苍面上黑气大盛,却并未发怒,声线冷凝道:“出门做什么?为什么带那么多人?”呼延鲁察觉他语气不对,老实答道:“听到来报,说是在泽阳区发现析枝首领乾越的身影,首领和二王子惊喜万分,立即动身带上南岸所有兵力过去了。”吕见苍霍然站起,甩了一下衣袖道:“蠢货!难道无人阻止他们?!”
呼延鲁一迟疑,吞吐道:“首、首领与二王子正兴致勃勃,我们,怎、怎敢有任何忤逆之语?”吕见苍平稳了一下气息,摇头道:“不,这不怪你们。——他们出门多久了?确定是往泽阳?”呼延鲁有些不明所以:“大王子,这几日析枝王军被首领与二王子擒获好几队,留在南岸的析枝军队数量已然大为减少,而此地我军合计却尚有万把人,您不必担心呀!”
“若是设下陷阱,以一敌十都并非不可能,更何况,你如何得知如今析枝军有多少兵力?”呼延鲁听得哑口无言,吓出了冷汗。吕见苍一边说一边将外袍穿起,呼延鲁看到站在一边的秦知香,催促道:“快给大王子穿衣呀!”秦知香看了一眼碗中的药汁,她虽不通药理,却隐约记得母亲提过,夹竹桃似乎是有毒的,而吕见苍的药方中竟有这味药,实在奇怪。
骊戎王军由于人数太多,在善水城街上无法编成有序的队伍,只得将队列拉长,一万来人绵延了几条街,丘洛与古尼走在最前,身边一众王军营长,丘洛大笑道:“游龙将军,乾越那小子在泽阳,这消息确实吧?可别带了这么多人过去,结果扑个空呀!”那第七营的营长游龙道:“千真万确,我属下一个小队的人都可作证,亲眼所见!”
丘洛笑得更为得意,大声道:“如今我估摸着析枝军队留在南岸的不足一千人了吧,咱们十个打一个,踩都将他们踩扁了,哈哈、哈哈哈……”众营长跟着丘洛一起大笑,古尼也狰狞着笑脸道:“父王大人,等抓到乾越,先别急着杀了,让孩儿留着玩两天吧。”丘洛转眼看他:“你要去有何用?”古尼嘿嘿笑道:“让孩儿将他双手双脚砍了,再挖了眼睛,用斟戈族的药水泡着别让他死了,再放到城门口示众,如何?”
丘洛大为满意道:“好、好,就依你!”他们谈话声音甚大,震得道旁颓败的瓦片落下了几片,一万来人一半是骑兵,足走了半柱香时间才走远了,原本该是空屋的断墙边露出一个脑袋来,张胜义白着脸道:“师父,那些人是什么人呀?他们说的话,好可怕……咱们要跟他们打吗?”胡吴镇也吓得两腿有点哆嗦,心中犹豫不定,思索能否脚底抹油。
边上同是逃犯的一个大汉咬牙切齿道:“他们便是骊戎氏的首领和王子了,将我们关在那暗无天日的水牢之中许多年,百般折磨,我们之中,有多少是无辜百姓,不过是对骊戎王军稍有违抗,便被罗织罪名,我恨不能将他们剥皮拆骨!”此言立即获得身边众多逃犯的支持,个个喊打喊杀,胡吴镇咽下一口口水,寻思着似乎是骑虎难下了。
又行一阵,那泽阳行刑台的广场已然在望,广场极大,容纳一万人不在话下,丘洛略一犹豫:“游龙将军,你说,便是在此处见到乾越的吗?”游龙急忙点头,指着广场不远处一座四层小楼道:“就在这上面,乾越应当就是住在那里。”泽阳广场巨大,周围俱是两三层或三四层的矮楼,丘洛寻思着,我军进了广场,析枝军若是居于高处,被人居高临下,可有些难办。
正思索间,那楼上闪过几道人影,穿过楼台之时,面目看得清清楚楚,正是析枝部落首领乾越,带着几人似乎甚为慌张,从楼上急匆匆往下跑,丘洛一阵热血上涌,大喝道:“乾越小儿,原来你在这里!”张臂一呼,率先就冲进了广场,古尼也一声欢呼,跟着丘洛往前冲,后队陆续跟上,骑兵速度极快,一下全数涌入场中。
骑兵之后的步兵速度较慢,且相距远了,根本弄不清楚前头发生了什么事,只见所有人都往前冲,便也一股脑儿往广场内跑。丘洛一马当先,只见乾越匆匆从高楼上跑下来,身边只有十来个卫兵,丘洛舞着锡杖高声大笑道:“乾越小子你还不纳命来!”乾越听了好似极为惊慌,慌不择路地往行刑台上跑,丘洛一马赶到,锡杖就要往他脑袋上击落。
“首领小心!”身边游龙推了丘洛一把,一支冷箭从丘洛身边擦过,待他震怒着抬起头,便见广场四围之上乌压压一片析枝军的弓箭口凌厉相对,丘洛吃惊得无以复加,回头看向行刑台上的乾越,乾越目光冷冷地望着他道:“丘洛首领,若不是以本王为饵,你如何能够上当?”
丘洛浑身一凛,立即调转马头道:“马上撤退!!”析枝军队万箭齐发,场中即刻有无数骊戎王军中箭倒地,或是战马中箭坠马而死,亦有落马之后被战马踩踏,血肉模糊,沙尘四起,骊戎军人数众多,一片混乱,还有未来得及进入广场的步兵,尚在往前跑,就已被从场中冲出的骑兵撞飞。有骑兵好不容易驰回广场入口,满心欢喜,马匹一声嘶鸣,竟被斩断一双前腿,骑兵一时落地,尚未回过神来,就被人一刀捅死。
南涛几千逃犯守于泽阳广场的入口处,一见逃出来的人便予以重击,龙吟剑派众人远远躲在后头,胡吴镇哆嗦着声音道:“咱们就在这里,咱们不像他们,跟骊戎氏这帮人有仇,咱们不必这么积极。”张胜义和王尚春等人听了这上万人的哀叫痛呼,早吓得不知所措,唯掌门马首是瞻了。
杀了半响,苏朝云有些不耐烦道:“还没完吗?骊戎军这下如同瓮中捉鳖,恐怕插翅难飞了。”果然场中声响不如早先剧烈了,想是骊戎军伤亡惨重,王尚春大着胆子道:“要不要往前些去看看?”胡吴镇一想大概没有危险,便往广场处接近了几步,看到几个埋伏一边的逃犯,问道:“这位小哥,如今情形如何?”
那人似乎甚为开心,回头笑道:“骊戎军伤亡过半,剩下的也是些残的,估计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大获全胜……”话说一半,胡吴镇忽然被鲜血喷了一身,他尚未明白怎么回事,这说话之人已被直直劈做了两半,面前一个黑衣武士拿着大斧,目光森然地看着他。
胡吴镇一下吓得连声音都喊不出来了,结结巴巴地挤出几个字:“苍……苍梧……派……快逃!!!”说到最后两个字,他终于明白过来了,拔起腿就跑,龙吟剑派众人见了这帮熟悉的黑衣人也是腿软,但是生死攸关,跑起来爆发力十分惊人。
不知何时,几百个苍梧派的黑衣武士已经到了泽阳广场之外,他们均武功高强,训练有素,这些逃犯如何是他们的对手,不消一会儿,就已被杀得所剩无几。吕见苍水墨长袍当风飞舞,一骑疾驰而来,而后一人骑着一匹矮小些的,亦是骊戎文马,跟在身后,张胜义虽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一晃之间,已经看到了,指着道:“那、那个……不是知香姐姐?!”
胡吴镇一下拍掉他的手道:“知什么香,吓得眼睛花了,小命都快没了,还管什么知香知臭,赶紧跑呀!”张胜义心里也是害怕,脚下不停逃跑,脑中也无暇去思索疑问。秦知香远远已经听到杀声震天,暗暗心寒,待得走近,便看到满目皆是尸体横陈,鲜血泗流,她忍不住拢了拢自己的披风,怨怼地望向吕见苍,为何要将她带来这里,看到这人间地狱般的景象,若是怕她跑了,她宁可让他再点一次昏睡穴。
吕见苍面色阴沉,一路一言不发,眼色里俱是冷酷,足见已经怒得想要大开杀戒了,竹笛吹动,苍梧众人更是疯狂,将守在广场入口的逃犯杀得干干净净,转身尽数往析枝军躲藏的矮楼上冲去。秦知香跟随吕见苍一路畅通无阻地驰入场中。
吕见苍淡漠地看了一眼满地的马匹与王军尸体,许多不是被析枝乱箭射中而死,反而是因为自己太过慌张,而相互冲撞冲突而死。粗略一看,一万士兵,已死了大半,剩下的亦是垂头丧气,浑身是伤,毫无斗志了。
苍梧帮众一到,乱箭即停,楼上析枝士兵尽皆撤退,吕见苍微一皱眉,缓缓驰到行刑台上的乾越前面,淡然道:“乾越陛下,这一手计策确实是好,只不过,可不像是您能想出来的。”丘洛已有多处擦伤,披头散发,大是狼狈,他与古尼被几队士兵护在中央,恨声道:“不错,乾越小儿,使这种奸诈伎俩,实在卑鄙无耻之极!!”
“呵呵”一声轻笑,乾越身边十来个卫兵之一人款步站了出来,将帽子一摘,露出年轻俊秀的面目,丘洛古尼等人皆吃了一惊,陆西寅的帽子绕在手中转圈,笑道:“吕兄料事如神,如此卑鄙无耻的伎俩,正是在下拙见,你觉得如何呢?”说着飞快地看了一眼吕见苍身后的秦知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