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水城内一片大乱,这几日城中百姓被流窜的逃犯搅得已经无法正常生活,商业活动亦全部停顿,而训练有素的王军竟奈何不了他们,这些犯人兵分几路,好似有所预谋一般,神出鬼没,总是在王军赶到时又逃了个无影无踪,南岸总营长简直暴跳如雷,却毫无办法,犯人们显然有人指挥,且有据点落脚,才会如此难以收拾。
仅仅这五千逃犯已令王军焦头烂额,而随后传来噩耗,今早南城门未到时辰竟被人打开,大批析支族士兵不知从哪冒出来,杀入城中,南岸总营长一个猝不及防,加上年事已高,直接晕倒在地,南岸一共十六个营的营长一下群龙无首,各执一词,一个说要先去跟析支人打,一个说要先去小别山保护首领,又一个说要提防逃犯,闹哄哄乱成一团。
在众营长纷纷议论究竟城门被谁打开之时,十二营的营长呼延鲁将军缩在一边沉默不语,尽量隐藏自己的存在,五营营长凑过来道:“鲁将军,那南城门是你管辖之地呀,难道早些时候就一点没发觉有什么异样?”呼延鲁冷汗涔涔道:“挞石将军,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吧?”几营营长平素相互之间也是不服气地很,这下总营长昏迷,更是谁都不肯听谁的,就要各自带着自己手下两千士兵各行其是。
正闹得不可开交,有人惊呼一声:“首领来了!”丘洛一身深黑貂毛披风,卷发怒张有如百兽之王,脚踩蛇皮皮靴大踏步而来,全部的人立即噤声,丘洛严厉无比地一一望过去,众营长尽数低下头去,他冷哼一声,沉声道:“来人,把博拂末给我拉出去砍了!”博拂末便是那昏迷的南岸总营长,众人一听此言,全都膝盖发抖,果然两个士兵一阵风般将总营长拖出,拖到广场上手起刀落,这辉赫一时的总营长就已身首异处。
丘洛鹰似的双眸看过去:“本王不需要没用的部下,当初你们跟着本王之时,便说好了让你们在善水城吃香喝辣,看来是安稳日子过太久了,一点小事居然吓得晕倒,谁还敢有丝毫怯意,不如先死在本王手里!”众营长全部神色凌然,齐声道:“听凭首领命令!”
丘洛披风一掀,在石椅上坐下道:“现在到底怎么回事?乾越那小子,带了很多人来?”第一营营长上前道:“回首领,析支部队大约有六千人,并未发现有析支部落首领乾越的踪影,他们均是今晨从南门入城,他们似乎极熟悉南岸地形,这下兵分三路,两天前南岸百姓因南涛逃犯侵扰,万人争渡,将安德桥压塌,是以往东的析支部队无桥可用,便寻船往北岸,如今正与河畔王军交战,只怕只怕……”
丘洛黑着脸道:“只怕怎样……”一营营长擦擦冷汗道:“我军毫无准备,待要调兵,这往东的析支军已有大半渡过河去……”“啪”地一声,丘洛拍碎一张桌子,对身边那干瘦国师道:“北岸那边情况如何?!”国师匆匆往外道:“小人这就去查。”丘洛怒视一营营长道:“继续说,还有两路析支军呢?”
一营营长战战兢兢道:“往西的析支部队一路所向披靡,属下猜想……”“猜想怎样?!到底为何吞吞吐吐!”一营营长硬着头皮道:“往西的析支部队,恐怕目标是小别山!”说完众人全盯着丘洛的反应,见预期中的暴怒并未发生,各自惊疑不定,半饷丘洛才沉沉道:“看来,析支这次是有备而来,居然计划得如此周详了!”随即面上竟露出兴奋之色道:“那么还有一路析支军呢?”
一营营长道:“留下这一小部分,仍留在南岸,与逃犯行迹相似,躲在暗处,摸不清虚实。”丘洛哼哼哼冷笑了起来:“如此正好!待本王先去就近杀他个百八十个,把他们脑袋挂到城门上示众!”众营长面面相觑,看首领似乎陷入将能痛快杀人的亢奋之中,无人敢说什么,只得一径跟上。
原本繁华的善水城南岸第十五区,许多商户都已被洗劫一空,到处是荒废空屋,只有挂在门楣之上摇摇晃晃的牌匾才叫人认出原先这是一家什么店,雪已经渐渐停了,冷风一吹,那“小天下酒楼”的牌匾咣当一声砸了下来,吓了正在破楼里狼吞虎咽的众人一大跳。
这群人俱都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但是太过饥肠辘辘,闯进这无人的酒楼里没找到什么食物,只有一些生的小麦与面团,没有生火的柴禾或者煤炭,便干脆生着就嚼了下去,忽地有人眼前一亮,看到铁锅底还有些未尽的锅巴,欢天喜地地捧起,却被两道视线给盯住,这人无奈地将铁锅举到中年人面前道:“师父,您先用。”
中年人胡吴镇从南涛监狱里出来也好几天了,还仍旧灰头土脸,连找点水洗漱一下都没有功夫,看了一眼捧着锅巴过来的王尚春,自从赵满志被杀之后,王尚春便成为大弟子了,胡吴镇点头接过道:“再去找找,还有没有别的。”王尚春原本圆乎乎的肚子,在那水狱中关了这几日,也干瘪了不少,很是依依不舍地瞅了锅巴最后一眼,又向厨房而去。
胡吴镇环视四周,张胜义、苏朝云和吴素素等人俱都饿得慌了,吃得专心致志,他状似喟叹般道:“本门虽遭此大劫,然而祖师庇佑,门中弟子都得生还,惟有大弟子赵满志壮志未酬身先死,此次若得回到中土,一定要好生安抚他的家人……”说着撒了两滴老泪,张胜义虽想着还有知香姐姐下落不明,却不敢提起她来。
胡吴镇认定这祸事是秦知香招惹上的,而自己又逃之夭夭,在牢中之时更是言及她便大骂,张胜义暗自担心,也不知她是否从吕见苍手中逃脱。苏朝云和吴素素两个女弟子也是全身肮脏不已,将脸都涂黑了,那些南涛监狱的王军终日与美女好酒作伴,如何看得上她们这幅尊容?好在没有受辱,只是这一身污秽,太过难受,苏朝云已经一刻都忍不下去了,说道:“师父,我们何时才能回丽岙呀?为何一定要听那些人的话,留在善水城呢?”
胡吴镇一听此言,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道:“朝云,为师何尝不想回丽岙,但是将咱们放出之人,那事先是说好了的,他们带着我们出去,我们就得跟着他们在这善水城里头给它闹个天翻地覆,若是咱们擅自离开,这个这个……恐怕不妥。”
卢正行道:“师父,咱们没必要怕他们呀,你瞧,从这里往东,就能看到往北岸的渡口,去了北岸,谁还找得到咱们?再或者,咱们直接自己驾船,此处乃是丽岙西边,咱们只要一路往东去,总能回到中原的!”
胡吴镇连声道:“胡闹、胡闹!自己驾船,你会开船么,又没有粮食,不辨方向,若是要驶上十天半个月,咱们可全都饿死在船上了!”胡吴镇生平所最痛恨的,不过“冒险”二字,万事都该妥当安全,于是说道:“你们安心些,再忍耐几日,放我们出去之人神通广大得很,说过事成之后便会让我们走,我们听他的话就好。”
王尚春这时从厨房回来,颓然坐下道:“可我们原不是强盗,却要听他们摆布,何况此处已经抢无可抢,全是些空楼屋瓦,留我们何用?”苏朝云语含不屑道:“即便是有金银珠宝,你抢得过别人吗?”回想刚从狱中被放出来之时,几千犯人如同出闸洪水,全部向繁华城镇涌去,善水城如此富庶,这其中的奇珍异宝、山珍海味如何数得尽?而身强体壮的自然冲在最先,逢人便杀,逢物便抢,而聪明的,则先去填饱肚子,再去抢夺,至于一些在水牢中已经身染重病的,则大多被拥挤、踩踏而死。
那一整天善水城里哀呼震天,争夺中苏朝云也曾一度捡到颗珍珠,随即便被人一拳揍在右颊给打晕过去,至今回想起那颗珍珠的圆润可爱,她还恨得咬牙切齿。抢了一天之后就有人来将他们分成了好多股小队,看那些人的装扮,也不像中原人士,又挑出了几百孔武有力的犯人,据说带着他们去北岸继续抢夺。
苏朝云不禁眼红不已,虽然她同卢正行想的一样,想要渡船到北岸去,但师父不同意,她也无法可想,她暗暗埋怨师父太过胆小,想起躲藏在隔壁布绸铺子、那与他们一队的另一帮人,那帮人抢夺的东西看起来都不少,独独自己什么都没捞到,心里气闷已极。众人正说话间,外头走进来一个白布衫的少年,看到他们,没什么表情道:“各位吃完了吗?”
胡吴镇一看是个中原打扮的人,顿感亲切道:“吃完了吃完了,这位小爷,今日有什么吩咐?”那少年嫌恶地看了胡吴镇一眼道:“今日你们往二十区去落脚,沿路要小心别被王军发觉了。”胡吴镇急忙催促着众弟子起身上路,而看到这少年年纪小,居然斗胆问道:“敢问小爷,我们一行人还要留在这善水城里多久?”
那少年语气中满是不耐道:“该放你们走的时候自然会放,话那么多做什么?!”胡吴镇急忙点头哈腰唯唯诺诺地应了,出了门就看到门外另一帮逃犯已经在了,那少年看看日头道:“现在你们往西去,路上随便做些什么,杀人抢劫都可以,不过我估摸这一路也没什么人家了,若是遇到王军不要硬战,边打边跑,七时之前到达二十区便行,那里有人接应,若是敢擅自行动,哼哼,自然有巡逻的王军收拾你们。”
胡吴镇诚惶诚恐,满口答应,立即带着众弟子跑了,那少年远远看着这些人跑走的身影,回头道:“主人,这下您见到了?”破败的屋檐后面走出来一个颀长身影,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正是陆西寅,嘻嘻笑道:“看到了,哪有你说的那么差?”那少年云瑞青了脸:“这还不叫差?!我没见过一派的掌门没骨气成这个德行的!”
陆西寅当下笑而不语,云瑞气恼地盯着他道:“主人您不跟乾越陛下在一起,好好商议作战计划,却巴巴跑过来这里看一眼这龙吟剑派的人,到底什么意思?”若不是陆西寅有此想法,连云瑞都不会出现在他们面前,陆西寅呵呵笑道:“没什么,只是很好奇,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当时在艮月派没瞧清楚。”
云瑞目光闪了闪:“您不会是……”他想说这不会是跟秦知香那脏兮兮的小孩子有什么关系吧,不过话到嘴边,实在说不出口,改口道:“我瞧主人您这计划一切顺利,不日骊戎部落就要失掉善水城了,没了这座城市,白土霸权什么的,也是痴人说梦了,——只是可怜了善水城的百姓。”
陆西寅面上神情一闪即逝,幽然道:“既有争夺,则必有战争,若有战争,自然必有流血,实在是无可奈何之事……只不过,云瑞你有一句话可讲错了,我并非胜券在握,你怎不想想,孤竹山上那个人,可还没有任何动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