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秦知香算是看出来了,陆西寅武功虽高,却还不是吕见苍的对手,难怪陆西寅适才抱着她跑得那么快,敢情是逃命。既然认清情况,秦知香不禁暗地里捏了把汗,自己抱了一身被子,又不会轻功,趁机落跑,能跑得掉吗?
吕见苍对陆西寅的话无动于衷,淡然道:“陆公子这么高的武功,若不使杀招,如何擒得住?”身随话动,手中竹笛被他运用如同短剑,吕见苍擅将随手取来的任何武器变作自身最厉害的利器,他自幼在竹林中练武,竹子柔韧,反弹的劲力是攻击的数倍,是以他所擅长的枪法,在于攻击竹节与竹根,随随便便就能将人四肢分离或是腰砍斩头,就如同他看清竹节,削开竹子一般。
而自他舍弃长枪,改用旁的武器开始,他的武功才真正达到出神入化的境地,便是驰骋中原武林都鲜有敌手,而自有些心服他之人归于麾下,逐渐成为门派,再加上他竹笛能够控制人心,叫人武力倍增,苍梧派日益壮大,被人称为“四凶”之一,谈之色变。然而,他的宿敌除外。思念及此,他手中出招更快,他能够运功的时间有限,须得速战速决,快些擒下这个小子。
陆西寅自小心思活络,所学芜杂,然而来来去去换了五六种剑法,都是吕见苍熟知的,是以收效甚微,再打一阵,逐渐落于下风。吕见苍攻击又狠又准,不是关节之处便是人身血管要害,陆西寅平素生活随意,练武一半兴趣一半被逼,打了这几下,心里悔得不得了,就知道这是个麻烦事,趟进来真是脑子糊涂了,然而眼睛余光一扫,见到秦知香一脸紧张地盯着他们,于是咬咬牙,剑法又再一变。
陆西寅手中宝剑光芒大炽,剑势强猛之中似乎夹带寒气,扑面而来,吕见苍想起在艮月派救走秦知香之人,自语了一声:“原来是你。”竹笛在嘴边又吹两声,罡气竟无法穿透寒气。罡气再凌厉,总归带着人身暖意,一触冰寒,自然没了劲道。吕见苍一时疑惑,怎地从未见过此招,其实陆西寅天生体中带寒,这陆东洵所创的一招“雪满天山”这世上也只有他陆西寅一人能够使出。
千钧一发之际吕见苍以手中短笛回旋带起劲风,与这弥漫而来的雄劲寒气正面交锋,“轰隆”一声,秦知香看得目瞪口呆,连逃跑都忘记了,陆西寅孤注一掷,这下脚下有点打虚,两步迈过来,有气无力地道:“赶紧跑。”秦知香一犹豫:“你……跑得动吗?”陆西寅依然笑嘻嘻,只是面色有点发青:“跑不动也得跑呀。”
吕见苍的声音响起道:“跑去哪里?”两人身上一僵,烟尘散去,吕见苍右手的竹笛上被冻了一层冰,而左手前臂也全被冻住,吕见苍随意地看了左臂一眼,微微一振臂,冰渣子哗啦啦地尽数掉了下来,陆西寅瞧了这手功夫,吞了下口水笑道:“吕兄,实在是好功夫……”吕见苍冷冷道:“那你们是否束手就擒呢?”
陆西寅情知已经使出浑身解数,却伤不了吕见苍分毫,适才他内力使用过度,往日他都只在剑招中透露稍许寒气而已,这下功力用尽,可不得任人宰割?“主人啊……”正心里着急,转头就看到云瑞符瑞两个,身上白衣都被撕咬得破破烂烂,撒丫子往这边跑来,后头一群黑衣的苍梧帮众追在后头,俩人可怜兮兮地叫唤:“主人,能不能不打了啊,这帮人不是人呀……”
陆西寅顿时头疼已极,这俩人关键时刻一点都靠不住,不过仔细一看,那些野兽似的人身上也颇有血迹,只是他们神智被人控制,感觉不到疼痛罢了,陆西寅顿时想起那以魔音功出名的冼宝黎来了,不知道吕见苍这手功夫,跟冼宝黎比谁更厉害?可惜长虹剑派里的厉害角色如今一个都不在,可怎么好?吕见苍见这两个随从模样慌慌张张的,武功倒是不弱,再无犹豫,先要拿下陆西寅再说,踏前一步,就要给他一掌。
陆西寅内息正乱成一团,全无抵抗能力,胜负已分之际,忽地吕见苍掌势一顿,口中一口鲜血喷出,他立即伸手捂住,与陆西寅对战他所耗内力比以往更大,光是吹了那几口罡气出来,损耗就已不小,他嘴边挂上一丝自嘲的笑意:他还道自己是往日那个吕见苍么,竟随意使用罡气。只是他反应极快,趁陆西寅尚自怔楞,一手就制住了秦知香。
陆西寅立即会意,再要上前,已然晚了,吕见苍强忍不适,轻吹竹笛,苍梧帮众立即将他和秦知香护在中间,吕见苍嘴角含血,强自笑道:“太可惜了,陆公子,你终究是棋差一着,下次再要救人,到小别山来吧。”
眼见吕见苍病发,当真是只差一步,然而如今陆西寅功力尚无法立即恢复,云瑞符瑞两人对上苍梧派众人又无胜算,陆西寅手中拳头握紧,却无计可施,苍梧帮中立即有人牵来马匹,吕见苍点了秦知香的穴道,强撑上马。见了秦知香眼巴巴的模样,陆西寅一脸严肃,待吕见苍驰出,远远道:“不必担心,小别山而已,我们很快就会去的。”
这话让吕见苍心中顿有所悟,重重拍了一下马,秦知香身上裹着棉被,再用绳子捆上,活像一个粽子,在马背上颠簸,难受已极,一路出声抗议,吕见苍却理也不理她,只是不停催促快马加鞭,往小别山而去。其实他自己也是一边赶路一边呕血,看得出身体十分不适,他却不管不顾,连夜往善水城赶,终于在天明时分,看到了善水城的城墙。
吕见苍马头一转,向西南而去,又再疾驰了许久,见到眼前逐渐开阔,城墙之上渐渐露出山头尖顶,山成浅灰色,山势平坦竟无植被,只远远看到巨大宫殿,玄色连绵而去,与白土对比甚为明显,那便是骊戎王宫了,秦知香思量着。她只在夜晚来过一次,这下白日之下,更觉壮观。
在上山通道处,苍梧帮众便被留在山下,吕见苍独自带着秦知香上山,一路守卫都看得他们怪异万分,秦知香一副被人从被窝里抓出来还绑起来的模样,这些守卫虽不敢将话说出口,然而打量的目光就足够叫秦知香无地自容了。她受不了地道:“你不能找件衣服给我吗?”吕见苍看她一眼,淡淡道:“回修竹宫会有。”
秦知香被他这一眼看得浑身一个激灵,他这责怪埋怨的目光是什么意思,她被他抓来,当然想着要逃走了,怎么弄得是她在无理取闹似的,真是莫名其妙。到得骊戎宫外,殿外守卫很是恭敬地道:“大王子,首领正与众人议事,能否稍候?”吕见苍道:“我有十分重要的事情禀报,必须立即见到父王大人。”
言毕,再不理守卫,径直排开众人走了进去,守卫也不敢拦。秦知香有些不知所措,吕见苍已给她松绑,她想了想,也跳跳着跟了进去,一进殿门就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叫人十分难受,秦知香喉头一痒,转头朝向门外深呼吸。
吕见苍目光清冷地打量殿内,丝绒地毯上躺了几个裸女,似乎意识不清,不停说些胡话,到处散落着一些白色粉末,他静静走过去,帘幕后面的躺椅上斜靠着他的父亲,首领丘洛,兴致正高,身边的三个女人也是衣衫半褪,丘洛一见他进来,脸色一变:“谁让你进来的!!”
吕见苍淡漠地道:“我有要紧事情要告知父王大人。”丘洛甚不耐烦,极为扫兴的挥挥手叫女人们下去,更有人进来将意识不清的女人拖了出去,秦知香站在门口看得惊呆了。吕见苍淡然一瞥丘洛衣襟上犹自沾的白色粉末,告罪道:“我实在无意打扰。”丘洛没好气道:“大清早的,到底何事如此重要?!”
吕见苍目光一闪道:“有人欲对善水城不利。”丘洛一听,更为生气道:“胡说八道!你一早来打扰我就是为了这种无稽之谈!?善水城有我精英王军驻守,就算有人图谋不轨,也是难如登天!”吕见苍道:“千真万确,我亲自往柯宁城查过,南城门近日屡次发生巡逻小队失踪之事,定有阴谋在其中,若是等到出事,怕是晚了,望父王大人早些警惕准备。”
丘洛怒极反笑:“几个巡逻小队也就几十个人,也许跑去哪里喝酒去了,也值得你想出这么大件事来?好了,我晓得了,你现在速速退下吧!”吕见苍见丘洛并不当真,正寻思如何措辞,忽听殿外十分吵闹,丘洛冲往外喊道:“又怎么了?!”听见丘洛说话,殿外之人才敢进来,这人一身高级军装,吕见苍一见是骊戎王军的总营长,这人叩首道:“首领,出了件……事,南涛监狱里的犯人,被人放出来了!”
丘洛那头卷发好似更加蓬开了,怒道:“怎么会被放出来的?!你们怎么做事的?!”这人全身抖得像风中残叶:“这、这……究竟是谁做的,尚在调查中,只是,这群囚犯有五千来人,好似有人指挥一般,这下在善水城里,已经闹得天翻地覆了!”丘洛跳起道:“一帮饭桶!!连一点虾兵蟹将都抓不住,还说自己是精英部队!!”
那总营长头俯到最低,连连磕头道:“首领恕罪,他们现下正在南岸闹事,很多善水城的百姓也四散奔逃,全都争相引渡,或想出航,或是要逃到北岸去,实在是……一片混乱。”丘洛转身往椅座上拿起自己一根锡杖,吼道:“全都让开,看本王去打他们个落花流水!!”吕见苍拦住道:“父王不可,我看这可能是阴谋陷阱。”
丘洛看到他便想起刚才自己还训斥他说的是无稽之言,哪知一下便出事了,就觉吕见苍是想显得比自己更有远见,扬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怒吼道:“你是首领还我是首领?!居然敢拦着我,明知道善水城有问题,竟然现在才来告诉我!想邀功吗?!你真是我的好儿子!”
秦知香没想到这丘洛这般蛮不讲理,吕见苍本就虚弱不已,挨了一掌顿时嘴角挂出一丝血迹,丘洛见了,啐了一声:“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弱不禁风的没用儿子!没一点像你母亲!”转身走远,一边嚷嚷道:“把本王的战衣给本王拿来,看本王杀那些狗崽子一个血流成河!”
一时大殿里人散得干干净净,秦知香见吕见苍仍石像一样呆立着,斟酌着道:“喂,现在,怎么办?”吕见苍冷淡地擦了擦嘴边的血道:“回孤竹山,你不是要换衣服?”秦知香不知怎地,居然有些为他难过,吞吞吐吐道:“你、你被打疼了吧?——你武功那么高,干嘛不躲开?”吕见苍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道:“你要来关心我吗?”
秦知香神色尴尬道:“当然没有了!怎么可能!”吕见苍面含冷笑道:“你怜悯错了,我与我那‘父王大人’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那样,那是哪样呢?秦知香觉得既然想不通,还是别想了,吕见苍最后轻蔑地看了一眼地毯上到处都是的白色粉末,转身道:“回孤竹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