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她就奇特了?秦知香全然忘了自己不是吕见苍的妾室,而是瞅着围住陆西寅的这群莺莺燕燕,个个纱衣丝襦,好几个还穿着半袖的交颈襦裙,露出玉臂皓腕,大冷天的穿得这么少,这些人就不奇特了?
吕见苍见陆西寅如此放浪形骸,倒有些出乎意料之外,虽则心中认定此人有鬼,却又觉不宜轻举妄动,只在一旁静静打量。陆西寅对于秦知香与吕见苍的目光似乎丝毫不以为意,饮酒言笑,闹腾得正欢,朝吕见苍招手道:“吕兄,你也快点儿坐呀,接下去还有好曲子听呢!”
吕见苍微微一笑,真的拉住秦知香坐到了陆西寅身边,一群黑衣武士站在身后,顿时叫其他妓客近不了身,陆西寅左拥右抱,吕见苍和秦知香却正襟危坐,陆西寅好像觉得很好玩,笑道:“吕兄放松点嘛,你这位妾室也真有意思,居然妓院都跟着来,想来是很得吕兄的欢心了。”
吕见苍仍是一笑,并不作答,陆西寅的目光又在秦知香身上一触既走。秦知香浑身不自在,不明白吕见苍干嘛非来这种地方,心里暗自煎熬埋怨间,全场又是欢呼雀跃,八位美貌少女曲子一换,唱起古曲《陇西行》,曲调遒劲苍凉,与妓所靡靡气氛格格不入,然而歌声太过动听,众人不明歌词之意,照样听得如痴如醉,唱及: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之时,吕见苍冷笑一声道:“陆公子,在此处教授这种歌曲,莫非是告知我们,中原有徐图西戎之意?”陆西寅一愣,随即大笑起来道:“吕兄太敏感了,一个小曲而已,哪来那么多深意?”随即神情收敛,微笑道:“即便是有所深意,也定然不是与中原有关的。”吕见苍眉头一皱,心中暗暗忖度,望见几上酒壶,不经意地举起道:“陆公子酒量不小。”
陆西寅哈哈一笑:“哪里哪里,这酒不错,吕兄也尝尝看。”吕见苍举着酒壶递给他道:“不瞒陆公子,在下身体一向虚弱,酒是万万沾不得的。”陆西寅流露惊讶之色,一边伸手去接道:“不会吧,吕兄,如此人间美味,你却沾不得,若是换了我,实在是生无可恋呀!”吕见苍眼睛微眯,注意力全在他伸过来的手掌之上。
虽然吕见苍动用内息会引得顽疾复发,然而使些武功招式倒是全不碍事,他这一举壶,已经暗藏了擒拿手法在其中,存心要试试陆西寅的功夫,若是他全不会武功或假意不抵抗,吕见苍立即就能将他手腕折断!陆西寅笑嘻嘻地伸掌过来,好似一无所觉,正当手掌要与酒壶相触之际,曲子一个高音,有如银线吊上半空,银瓶乍破,铁骑突鸣,盘旋回响,陆西寅那手立即转向,双手拍掌连声道:“好!好!”
全场叫好声不断,一时人声鼎沸,吕见苍暗皱眉头,心中疑虑更深,缓缓放下手中酒壶,陆西寅好似忘乎所以般冲着吕见苍大笑道:“瞧我这曲子,被她们唱得这样好,金陵名妓都不过如此,留在此处我都快要乐不思蜀了,”随即压低声音神秘地道:“按我说,吕兄你今晚就留下来与她们一聚,尤其那绛紫衣衫的姑娘流葭,容貌最美,技艺超群,见识过她,也不枉来柯宁一趟呀。”
吕见苍微一迟疑,居然顺从地道:“既是陆公子极力推荐,我试试也无妨。”厅中吵闹,他二人窃窃私语,秦知香一点都听不到,只是十分奇怪吕见苍对她道:“你与我帮众先回客栈,我要再留一会。”秦知香顿时大惑不解,明明他说怕她跑了要时刻带在身边的,怎地这下又如此放心了?
随即看到几个美貌女子靠过来,她顿时恍然,想来是吕见苍愿留在此处寻花问柳,带着她可不方便了,何况他这次下手颇重,将她浑身筋脉尽封,便连剑招都使不出来了,合该放心。她这才是生平第一遭看到这声色犬马之事,往日她只生活在穷困之地,那些百姓虽然穷凶极恶,却不像这妓所中的妓客般叫她见了五脏六腑都难受,她却不知,这妓院在中原或还有几分吟风弄月的知交意味,而在这边陲之地,又有几个妓客会是文人雅士呢?
她有些怜惜地看了这些衣着单薄的女子一眼,便被苍梧帮众包围着走出了玉仙楼。回到“五福”客栈,秦知香梳洗睡下,脑子里都在转着如何能够逃走的念头,吕见苍不在,她门口照旧有两人看守,虽然不难对付,但自己穴道被封全无武功,连快步奔跑都做不到,可如何是好?
她思来想去,有些迷迷糊糊之际,忽然窗口一声轻响,她微微睁眼,便看黑影闪动,她吓得立即惊起,那黑影呼哧一笑道:“不用这么欢迎我。”秦知香一听这声音,惊奇得话都说不出来:“你你你……”眼前这人就穿着适才在妓所里一模一样的衣服,不由得她不信:“陆、陆公子……”
陆西寅再不多废话,拉着她道:“赶紧走。”秦知香惊叫一声:“等等,我穿衣服!!”明明她就只穿着桑蚕丝的中衣,轻薄几乎透明,这人怎么这么不害臊,随便闯进来又拉又拽,陆西寅将棉被往她身上一裹,一团抱起来道:“玉仙楼里拖不了他多长时间,赶紧的。”秦知香一时之间脑中灵光乍现,再没挣扎,只说道:“我得带上我的短剑。”
陆西寅对着她微笑道:“这才听话。”一团抱住往窗外一跃,秦知香忍住惊叫,这是二楼呀!悄声问道:“门口的守卫被你打晕了吗?”陆西寅低头看看她:“这还用说?被封住了什么穴道?”三穴都在胸口附近,陆西寅一听完就来掀她棉被,秦知香死活不让。
陆西寅笑嘻嘻道:“怕什么,又不是没看过。”换来她的白眼,终究是隔着厚棉被解穴,秦知香只觉被他戳了穴道反而酸痛,陆西寅道:“不能马上奏效,气血要运行一会儿才行。”秦知香恍然在南涛监狱中的事情,有些默默无语,少饷才道:“你怎会跑来救我?”去南涛监狱又是做什么?陆西寅觉得这话好笑:“不救你,我来西戎干嘛?”
这话好似回答了问题,又好似没有回答,秦知香一时半会有点想不明白,眉毛纠结了一下决定不想了,问道:“我们现在去哪里?”“去……”陆西寅尚未回答,忽闻马声嘶鸣,他脚步一顿,蓦地火把亮起,面前十几匹高马,竟能隐没于黑暗之中不发出半点声响,便是连陆西寅这样的耳力都没有发现,实在出人意表。吕见苍坐于马上,手中一支竹笛在手,旋转来去道:“陆公子,我只知你热衷掳走善水城的巡逻王军,原来对别人的妾室,也这般有兴趣。”
陆西寅放下秦知香,秦知香赶忙自己将棉被卷好,陆西寅哈哈笑道:“被撞破了实在叫人尴尬,只要是美貌女子,在下自然都有兴趣。”吕见苍冷笑一声道:“为了掳走我的小妾室,陆公子还安排了玉仙楼的好戏,实在煞费苦心。”陆西寅毫不示弱道:“能叫吕兄你将计就计,还来了这么多人埋伏,岂不是更加用心良苦?”
吕见苍神情不悦:“倒真是能言善道,只是不知道功夫是不是跟话说得一样好!”言毕竹笛在口中轻响一声,十数个黑衣武士立即如猎豹般冲了过来,陆西寅状似慌乱道:“哎呀,我可没有竹笛可吹。”说着长啸一声,秦知香立觉耳朵生痛,蹲下捂住了耳朵,声浪翻滚,跑在前头两个黑衣武士竟被啸声掀翻!
吕见苍脸色一变,想不到他内功这般强劲,又再吹响竹笛,众武士立即变为四肢着地,连姿势都与野兽无异,陆西寅的声浪由喉中发出,众人一旦俯低便无影响,尽数纵身跃过来,秦知香见他们的模样与攻击艮月派众弟子时一般无二,如同失了神智的禽兽,心中悚然。夜晚冷风呼呼,她全身裹着棉被,动都不能动,心中很是焦急。
忽然两道白影闪过,一人一脚踢翻前头两个苍梧帮众,竟是云瑞和符瑞两个,陆西寅嘿嘿笑道:“吕兄,你有埋伏,我也不差啊。”云瑞和符瑞两个武功端的不弱,一下与十几个苍梧帮众缠斗在一起,陆西寅趁机右手一揽秦知香,拔腿就跑。
一边跑还一边对秦知香道:“这人居然能忍心拒绝美女,实在太难对付。”秦知香忍不住讽刺道:“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吗?”陆西寅叹口气道:“我也是碰碰运气嘛,流葭能留得住他最好了,我还特意交待她下点迷药呢,哪知不管用,不过我也有准备,这下只是演变成我预计的最坏情形罢了。”秦知香无奈地道:“会变成这情形是必然吧?”
陆西寅眨眨眼瞅她道:“不近女色太好了,若是你真变成他妾室了,我可实在不好办。”秦知香尚没明白他有什么不好办的,陆西寅平地里翻了一个身,落地又赶紧把秦知香放下了,回头一看道旁一块大石轰然崩裂,掌力实在惊人,他嘻嘻哈哈地道:“吕兄,为了抢回小妾,真是拼了啊。”
吕见苍立于几丈之外,面上黑云之密布前所未有,手中竹笛挥舞,已经懒得再与陆西寅费唇舌之争,先抓住了再好好盘问他使计俘虏巡逻王军的目的。陆西寅情知跟吕见苍斗可不是说笑的,脸上笑容尽去,手中宝剑出鞘,剑身竟似泛着湛蓝的寒光,隐约火光之下微微闪动,秦知香一下看呆了。若说往日被他扮成老前辈时指点武艺,只觉他剑法高深,此时便才算头一回见到他与人动手,而这两人的武功之高,俱都超出她的想象。
吕见苍一见他手中宝剑,冷冷牵动嘴角道:“长虹有名器曰桴槎,想不到如今沦落到一个毛小子的手上去了。”陆西寅连换三招,都耐他不何,嘴上却笑道:“我可不想要,别人非要给我,我有什么办法?”陆西寅深知吕见苍功力高出自己许多,惟有出奇方有可能制胜,当下展开“绮虹万象”,想先以虚招迷惑之。
吕见苍与长虹剑派众人交手多年,于他们的武功路数甚为熟悉,不论秦们或是陆门的武功他都一眼看破,见陆西寅使出这招,顿时嗤之以鼻,只是这剑法如同一张画布,巨大摊开,图案眼花缭乱,却叫人不好进攻。吕见苍竹笛放在嘴边,“呼呼”吹出两声罡气,有如两颗劲力十足的石子,径直飞到,清晰分明地轻易撕破画布,陆西寅心中一凛,宝剑两下挥开迎面而来的凌厉罡气,暗地里擦了把冷汗,笑道:“吕兄,怎么一上来就使杀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