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宁城作为距离西芜善水城较近的一个小城镇,最主要的作用是收留往善水城赶路、而因时辰太晚或别的原因不得不住宿歇脚的商人和旅客,是以城中最为兴盛的是两个行业:客栈、妓院。
柯宁城中的妓所大小自然比不上善水城这种大城市,但胜在数量多而集中,而且红粉佳人们经过训练能够投其所好,便也算是能够稍稍抚慰旅客们的旅途寂寞。吕见苍车队进入柯宁城门之时,正是妓所夜市喧哗即将开始的时候,街道两边五颜六色的灯笼彩球,照得整个城镇色彩斑斓,煞是好看。
陆西寅懒懒地趴在“玉仙楼”三层之上旧木的栏杆往下看,身处任何地方他都习惯登于高处,偏好让视线的阻碍少一些,他晃了晃手中的酒瓶子,面上三分醉态,眼神却冷静清明,一眼看到那绛红雕花实木马车和十几匹骏马的车队向城中而来,他呵呵笑道:“真是好马,等过两天去善水城,我也买两匹去。”
坐在身边的一个粉衣美貌女子甜笑着靠过来道:“陆公子,你都住在这里这么久了,难道还要走吗?”她见陆西寅与旁的赶路人不同,在玉仙楼一住就是好几天,而且出手阔绰,自然希望他多留下一阵,陆西寅伸手往她脸上摸了一把,雪肤滑腻,笑道:“别担心,只是去买点东西,马上就又回来了。”
那女子娇笑一声,往他怀里钻进来道:“陆公子,你若是想买骊戎文马,那可需费些功夫,这马种类稀少,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若不是在骊戎那帮狗屁贵族处有些关系,恐怕连根马毛都摸不到。”陆西寅嗯了两声,心思却不在这女子说的话上,只盯着那队人马,看他们住宿何处。
“要去善水城了?”男子声音悦耳,那粉衣女子立即识趣地站了起来,进屋而去,陆西寅并不答话,又喝了一口酒,那年轻男子的白衣上以蓝色丝线织成了繁复的花纹,蜿蜿蜒蜒,似是花卉又像动物,却诡异的好看,他也向街上张望一眼道:“骊戎的那个大王子到了?”陆西寅笑了一声道:“比想象得还要快,真是不好对付。”
那男子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不好对付又如何?你不去,我自己去!”陆西寅急忙拦住,摆手以示无奈道:“别急,都到了这里,您还怕他不自己找上门来?您不要轻举妄动,被他发觉可不是好玩的。”那男子对陆西寅很是信任道:“好吧,那你今天早些时候去‘南涛’,布置得怎么样了?”陆西寅似乎回想到什么,脸上焦灼一闪而过,平静道:“布置得差不多了。”
那男子忽地踌躇志满起来,眉开眼笑道:“咱们明天,还要去抓巡逻的王军吗?”陆西寅看向吕见苍的车队逐渐向柯宁最大的“五福”客栈而去,摇头道:“他既然来到此处,定是来查明我们的身份,计策已被识穿,再去就是自投罗网了。”
吕见苍一在客栈住下,就立即找了柯宁城的守备头头来问话,这柯宁城附属于善水城,便是一座城的守备头头都还不及善水城王军一个小队长的军衔大,这小胡子矮小瘦子头一回见到这般大人物,虽然吕见苍再三告诉他不必下跪,他仍是抖得站不稳。
吕见苍果然一如他所说的,到哪都不放秦知香一人单独,就连问别人话,都一定要她坐在边上相陪,她看着这年纪能当自己爷爷的守备头头抖着要给自己下跪,很是不满地看着吕见苍。吕见苍脸颊靠在拳上,笑道:“快些免礼吧,宋将军,再要行礼,我的这个小妾室要怨死我了。”
宋行义还是头一回被人称呼“将军”,而见这大王子清俊文秀,态度亲切,顿时感动地一塌糊涂:“大王子抬爱了,还有妾室大人,老将受之有愧……”秦知香更是气恼,什么“小妾”“小妾”的,倒真是叫得顺口了!看她满脸怒容,吕见苍如若不见,只向宋行义道:“这几日来往柯宁的,可有一队人,我猜想,人数大约三四十,而且与别的商队不同,却在柯宁城住下了,并不急着往善水城去?”
吕见苍寻思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一队二三十人的王军小队擒获,光凭几人之力定然做不到,而接连擒获这么多人,要如何藏住,也十分不易,定然是来者不善,是以如此询问。那宋行义只怕言有不尽,点头如捣蒜道:“有的有的,好似说是金陵来的商队,好大的气派,住到那玉仙楼几日都不走了,玉仙楼的老板娘,那个什么,说来不好意思,也是老将的老相好了,这几日高兴得对老将也热情起来了,说是他们挥金如土,十分阔气,她真指望他们长久住下来,永远别走了,呵呵。”
吕见苍听完,嘴边冷笑一勾,拂衣起身道:“去玉仙楼看看。”那宋行义一愣,怎么感觉大王子好似突然变了个人似的?点头哈腰道:“老将、老将带路。”按说妓院只在繁华之所才有,是以秦知香长这么大还不知道何为狎妓,她不过周身大穴被点,身不由己地跟着吕见苍走罢了,远远就见了高楼张灯结彩,人声鼎沸,极为热闹,还有镶金的牌匾写着“玉仙楼”三个大字,叫她想不通透此处到底是做什么的。
一进楼中便是灯火通明一间大厅,俨然金碧辉煌,秦知香瞧得目瞪口呆,而扑鼻而来的脂粉香气也浓烈非常,她左右打量,全是些穿着轻薄纱衣的美貌女子,与男子宴饮取乐,调笑喧哗,吕见苍见秦知香呆若木鸡,轻声笑道:“好不好看?”秦知香讷讷道:“虽然炭火烧得很旺,但是她们也穿得太少了吧?”
吕见苍大笑起来,再没说什么,吕见苍带了十几个黑衣武士,加上秦知香一个年轻女子,进得楼来,登时极为引人注目,宋行义还没带他们进到内堂,老板娘梅美艺笑得眼睛都弯了就迎上来道:“哎哟喂,几位客官,这是打哪儿来啊?想要点什么招待?”
宋行义“咳”了一声,梅美艺正眼都不看他,只瞅着吕见苍献殷勤:“哎哟这位公子,一看就是富贵出身气派非常呀,往善水城做什么生意呀?”接着看了一眼秦知香,迟疑道:“这位姑娘,还真是玉仙楼开张以来头一个女客人呢,是……”宋行义又咳了一声打断梅美艺的滔滔不绝,附到她耳边嘀咕了两声,梅美艺的脸色立即由殷勤改为了诚惶诚恐,两脚打抖欲跪:“天天天呐……老婆子有眼不识泰山,这这,冒犯了……”
吕见苍单刀直入道:“宋将军告知我有一队三四十人的商队,在这里住了许久,我愿一见。”说起这帮人,梅美艺更有说不完的溢美之词:“哎呀,大王子,莫非你同他们是相识的吗,我瞧他们,在中原肯定也非富即贵,您认得他们,也不稀奇……”宋行义悄悄拉了拉梅美艺的袖子,使眼色叫她适可而止,他活了大半辈子,看人还是有点经验的,吕见苍脸上虽然在笑,目光却越来越冷,这大王子,可不是他一开始想的那样。
梅美艺也是老江湖了,立即改口道:“大王子要见他们,容易啊,他们现在就在……”忽然一阵幽幽的歌声响起,全场欢声雷动,秦知香抬眼一看,竟是八个绝美女子,各拿一样乐器,琴瑟鼓箫,一应俱全,坐于二楼之上,齐声唱起,她们各自声音高低不同,却偏生配合得天衣无缝,演奏技艺更是高超,相互辉映之下,实在好听有如天籁。
梅美艺指着她们道:“这个就是老婆子的镇店之宝啦,不瞒大王子说,这八个丫头这几天都是被这队商队的老板包去的,不过他们也是奇怪,包了她们却不独享,反而叫她们每晚在大堂里表演一番,我老婆子开了这么多年店,还没见过这样的人。”
吕见苍听唱的是《竹枝词》的调子,此调多讲的是民生凋敝、战乱流离之词,似有所指,眉毛一挑道:“这歌也是这商队的人教的?”梅美艺答道:“不错,说是金陵流行的曲子,一定要叫八个丫头唱这个,没办法,谁给钱谁是大爷……”
吕见苍皱皱眉头,这款款歌声之中,二楼慢慢踱步走出来一个年轻人,轻衣缓带,俊逸绝俦,只是面上神情照旧地玩世不恭,秦知香瞅得眼睛差点掉下来,这嬉皮笑脸的模样,她所认识的人之中,除了陆西寅再无他人。只是他为何在此,实在是奇哉怪也。
梅美艺在边上仍是叽叽喳喳:“啊呀,就是他了,就是他教的丫头们唱歌了,陆公子能说会道,人又年轻俊俏,丫头们不知道多喜欢他了,大王子是跟他认得的还是……”陆西寅随着歌声渐渐下到一楼来,他似乎极为受欢迎,边走边向一楼众人招手致意,众人欢声连连,一到一楼坐定就许多人围了上来,几个艳妓忙不迭地往他身边蹭,只望求得他半点青眼都好,娇声嗔语四起:“陆公子嘛,什么时候也教教人家唱小曲呀。”“总也陪着那几个丫头,都不理人家。”
男的妓客有认得他的好似也十分承他的情,举手作揖道:“陆公子,今日这歌可比往日更加好了。”“陆公子还有多少本事没拿出来呀。”更有人腆着脸道:“陆公子,香丹今晚可以让给我吗?”陆西寅笑容满面有求必应,凡是请求一概应允,又被身旁两个艳妓拉得东摇西摆,秦知香见他一副极其乐在其中的模样,心里暗暗不屑,不愧是登徒子,看他花天酒地不亦乐乎,也该早忘了自己这号人了,便也默不作声。
“陆公子,”吕见苍淡然开口,而全场喧哗竟压不住他的声音,陆西寅已经几杯下肚,眯缝着眼睛往吕见苍看去,口中含糊道:“这位是……?”梅美艺正欲出言,吕见苍自行道:“在下吕见苍,也是个商人。”陆西寅咧嘴豪迈一笑:“哦、哦,原来是吕兄,吕兄这么站着,不嫌辛苦么,烟柳、莺鸣,赶紧招呼啊。”
秦知香再愚钝,也明白此处是男子寻欢作乐的场所,而见他一副拉皮条的嘴脸,更是厌烦去看,转头朝向别处。一对花枝招展地少女向吕见苍一拥而来,可也不知怎地,吕见苍微移步法,竟然轻描淡写地避了开去,叫两个少女顿觉莫名其妙,吕见苍笑笑道:“如花美眷,在下当然喜欢,只是今日在下有妾室在场,不便寻欢。”陆西寅忽地目光如电,往秦知香身上打了个转,转瞬便打哈哈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吕兄的喜好,还真是挺奇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