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水城的南十四区,有名为“南涛”的西戎最大的监狱,更因它一半浸于水底,安德湖依据天气与季节而水量变化,水势充沛之时能将人没顶,使犯人苦不堪言,亦有“南涛水狱”之称。杨奕世将一把青钢剑递给秦知香,神情一派冷静:“我们师兄弟几人虽在南涛之外勘察过几次,但从未入内,亦无法得知师父与其他弟子关在狱中哪一处,我们只能一边潜入一边找寻他们,明白吗?”
秦知香顿时有些紧张,接过长剑紧紧握住,尚未到达“南涛”,她手心里都已经出汗了,杨奕世心中也无十足的把握,却对她语气轻松道:“不要害怕,等一下我与欧阳师弟先将守在门口的六个守卫打倒,你便随着王师弟、朱师弟还有黄师妹一起进来,还有曾师妹一人,会留在狱外,以备接应。”
秦知香深呼吸几下,重重地点点头,几个人仍是穿着骊戎军装,也不知哪里给秦知香也弄了一套,杨奕世道:“穿着这个,可以掩人耳目。”几个人快速奔行,秦知香内力被封,又不通轻功,但不愿拖累他人,只憋着一口气勉力快跑,终于快到脱力之时,远远看到了暮色之下的“南涛”监狱。
此时天色已然暗沉,整个监狱如一座沉默巨大的古堡,黑压压一片沉静伫立,在这黑沉巨物的大略中间位置,透露出了一点点灯火,杨奕世回头道:“我们依计行事,切记,不要轻易与人动武,此时是用膳时间,守备最松,即便是碰上守备王军,也要装作自己同样是监狱守卫!不得已时再交战。”言毕他便与那欧阳师弟飞身而出,往那有灯火处纵去。
秦知香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地盯着看,不消一会儿,有人提着灯火晃了晃,黄师妹黄雅琴道:“大师兄打信号了,我们走。”秦知香跟着他们一道往那灯火处奔去,见是一道极窄的阶梯,一直往下通去,而牢里过于潮湿,只是立在外面都能闻到一股霉味。监狱露出地面的部分,亦有窗户,却是以极粗的钢索拦了起来,秦知香难以想象被关在此处会是什么感受,杨奕世一拉她手腕,她便步下了阶梯。
她看了一眼阶梯两旁倒着的几个人,杨奕世道:“快些,等吃饭的人回来,便会被发觉的。”阶梯之下几乎目不能见物,只有杨奕世提着一盏微弱的残灯,阶梯湿滑,秦知香走得小心谨慎,越是往下,渐感湿气越重,叫人十分不适,总算阶梯走到尽头,脚一落地面,就发觉积水能到脚面,他们似乎身处一个岩洞之中,左右望去,全都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见,当下他们兵分两路,秦知香与杨奕世、欧阳师弟欧阳立往左走,剩下三人点亮火折子,往右寻去。
秦知香忐忑不安,这监狱从外部看就已如此巨大,到得地下,还不知要多久才能走完,但此时多想无益,往前行了一阵,间或看到几个狱室,杨奕世将灯举近,以中原话相询,却都无人应答。秦知香看清这些人大约长久不见阳光,面色死人一般,更有几个躺在地上,全身长满霉菌,不知是死是活,大为可怖,那欧阳立年纪小些,也露出惊惧之色,只有杨奕世面色不变,一问不是,立即带着他二人快步向前。
黑暗中的灯火十分醒目,远远见到有一灯光走动,杨奕世立即将灯灭掉,拉着秦知香和欧阳立靠在狱室边上,那灯火慢慢近了,是一队巡逻的狱卒,走到前头分岔路口,一人说道:“明明看到这边有灯火的,怎会不见了?”另一人道:“这五个狱室应当只有我们一队巡逻,又哪里来的灯火,你看错了吧?”
秦知香紧紧靠在狱室的铁栅之上,手腕粗的铁栅因为潮湿全是锈迹,她正紧张得屏住呼吸,忽然一只手从铁栅中伸出,掐住了她的脖子!身后有重重的呼吸声喷在她耳后,想来是狱室中的犯人掐住了她,这人手掌极凉,秦知香又是起鸡皮疙瘩又是冒冷汗,却不敢出声也不敢动弹,这人呼噜呼噜地喘气,越靠越近,随即秦知香肩头一痛,竟然被重重咬了一口!
她痛得想要大呼,而那队巡逻兵却就在拐角处几尺之外,犹自商量个不停,秦知香眼泪差点涌出来,伸手抠住这人的手腕,大约长年在阴暗潮湿处生存,这人体温极低,好在力气并不甚大,秦知香被掐住脖子尚能呼吸,却怎么也掰不开这手,这人似乎饿得极了,牙齿咬在她肩上几乎要咬下一块肉来,秦知香又痛又害怕,却强忍住没发出声音,终于那队狱卒的声音渐远,秦知香才敢发出一声低呼。
一声沉重的撞地声,杨奕世点亮灯火,秦知香觉得肩上一松,回头一看,一个人头掉在身后,犹自汩汩流血,她吓得差点没站稳,杨奕世收剑入鞘,一把扶住了她,想来是这犯人伸出脑袋咬住秦知香,却被杨奕世一剑砍去了头颅。他们身着王军服饰,犯人们见了他们一概不理,他们靠近铁栅时却趁机攻击,这下杨奕世杀了一人,其他犯人也毫无反应,杨奕世拉起腿软的秦知香道:“快走。”
秦知香一摸肩头,只有少许血迹,受伤虽不重,适才的经历却实在吓人,她深呼吸镇定了一下,跟上杨奕世,她偷眼看他,不久之前他尚是一个笑容和煦的无忧少年,此时却能将人头砍下而面不改色,而随即看到他提着灯的右手臂微微颤抖,顿时大为心痛,伸手帮他将灯拿稳。灯火下杨奕世的眼光闪动地看向她,似乎正欲开口,忽然有人说道:“你们是哪一队的?”
秦知香身体僵直,完全愣住,面前十几人的一队狱卒,提着两三个灯笼,站在左边岔路口突然拐弯出现,他们三人完全猝不及防,杨奕世反应奇快,答道:“我们是瞿营长派来的,叫我们去看看那几个中原奸细的情况,大王子想问话。”瞿营长是南十四区王军营长,那队人似乎军衔不高,也不熟悉上头的事情,杨奕世图墨话口音纯正,他们竟听不出来,领头两人相视一眼道:“中原奸细关在地下二层,怎么没人给你们带路?”
杨奕世继续胡编:“门口的守卫不知道到哪里偷懒去了,没有人。”那领头的人思量正是晚饭时间,门口守卫或者偷懒喝两口酒去了,也是有的,当下不疑有他,只说道:“既是营长的交代,必有帐印文书,拿来我看。”秦知香暗呼不妙,杨奕世却十分自然往怀中探去:“当然有了。”一边探一边往后打了个手势。
那领队走近两步,等着杨奕世将文书取出,徒的剑光一闪,杨奕世长剑挥出,那队长脖子中剑,立时倒地身亡,欧阳立同时拔剑,对秦知香道:“秦姑娘我们走!”秦知香闻言也立即拔剑,杨奕世已与那队狱卒打成一片,狱卒见队长丧命,人人惊呼怒吼,提刀来砍,他三人武功虽比他们高出许多,但以寡敌众,亦堪堪打个平手。
秦知香剑法精妙,无奈气力不济,狱卒三人齐齐砍来,她一招“龙跃九天”三点分刺,却因使不上力,刺向第三人时长剑中途垂下,后力无继。眼看就要被砍中,忽然感觉一个身影擦过她身旁,昏暗之中几乎无声无息,这人在她肩胛处轻轻一拂,她抬头匆匆一瞥,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随即那第三人也大呼一声倒下,而这身影与秦知香错身而过,转瞬不见,秦知香一下没反应过来,这人在骊戎军士头盔之下的面目,是陆西寅没错吧?这实在太过不可思议,秦知香无暇细想,举剑又再战过。
杨奕世以中原话道:“快些到地下二层去,师父他们在那里!”三人不再恋战,且战且走,这队狱卒穷追不舍,三人焦急乱窜中总算看到一处阶梯,毫不犹豫往下奔去。见他们往下逃去,狱卒立时停住了,一人道:“到下一层去了,可如何是好?”另一人似乎是副队长:“快些去通知二层守卫,有人要劫走那些中原人!”
三人狂奔一阵,秦知香只觉胸口行气比之之前更是阻滞,非常难受,那个疑似陆西寅的人做了什么?却听到身旁的杨奕世呼吸声音很不对劲,转头见他仍是提着灯火,身前甲衣已然一分为二,胸口一片锈红色的晕染与别处不同,她惊呼道:“杨、杨师兄,你受伤了!”欧阳立这才发现,语气都带着哭腔:“师兄!”杨奕世见没人追来,脚步缓了一缓,立刻觉得脚下发软,几欲坐倒,秦知香抖着声音道:“是、是刀伤……”
杨奕世嘴唇有些发白道:“没事,被砍了一刀而已,逢一缝就行了。”秦知香大惊道:“缝、缝?!”杨奕世从怀中取出一个囊袋:“我早知可能会受伤,所以准备了些急救用的东西,里面有针线。”他撕开衣服,刀口几乎有六寸长,无论如何是没法包扎了,他看看秦知香道:“拜托你了,秦姑娘,缝上再包扎一下,就不会出血了。”
秦知香难以置信地问道:“缝、缝,就像,缝衣服、一样吗?!”杨奕世虚弱地点头道:“对,我们要快点,否则二层的守卫来了,就功亏一篑了。”秦知香颤抖着对着灯给针穿线,过去在木灵村时她也做过女红维生,只是这缝人的血肉可从来没听说过!杨奕世道:“在火上烧一下,就行了。”
秦知香看着伤口不断流血,却是始终不敢下手,欧阳立一边哭一边道:“秦姑娘,没关系的,你就给师兄缝上吧。”秦知香把心一横,扎了进去,杨奕世浑身一僵,呼吸越发急促,却没有出声痛呼,秦知香想着长痛不如短痛,要快些完成,杨奕世才少受些苦,她女红熟练,极力说服自己这跟缝衣服是一样的。不消一会儿就缝好了,针线绵密整齐非常,杨奕世面色苍白,额上全是冷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秦知香也虚脱般坐倒一边,欧阳立立即接手,帮杨奕世紧紧包扎上。
杨奕世很快站起道:“多谢秦姑娘,我们快走吧。”秦知香的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拭了一下声音哽咽道:“好。”三人又奔一阵,杨奕世渐觉奇怪:“怎地一个人都没有?”他们原本在上一层引起骚动,这层应当很快知晓消息才是,却让他们如此畅通无阻,实在太过奇怪,没等杨奕世思量清楚,三人又拐过一个转弯,似乎一下身处一个极大的石室之中,以微弱的灯光看去,四周围都是岩壁,不似有狱室,欧阳立悄声道:“师兄,这里是什么地方?”
突然之间,灯火大亮,三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只听有人拍掌的声音:“啪”、“啪”、“啪”,有一下没一下,心中一股不祥的预感,秦知香微微睁眼,果然见一人坐于石室正中,身边一排穿着墨绿长袍的侍从,衣上花花绿绿的纹路好似彩蛇的斑点,这人咧嘴笑得张狂不已,如同他蓬开的栗发一般气势嚣张跋扈,却是骊戎部落的二王子古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