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人带来了。”厅中两排火焰,几十个苍梧派帮众聚在堂下,吕见苍坐于高椅之上,身披雪白狐皮大衣,安静地点点头,两个黑衣劲装的武士越众而出,将手中的布袋解开,女孩子便掉了出来,正是带着人皮面具的有罗氏青阳,吕见苍随意瞥了一眼,从高椅上款款而下,绕着她转了一圈,淡然问道:“没受什么伤吧?”
一个黑衣武士恭敬地道:“掌门料事如神,这小丫头一个人在客栈里,属下用了点麻药,就将她带回来了,并没有争斗,按时辰算来,也该醒了。”话刚说完,青阳果然缓缓睁开了眼睛,她戴的面具虽然苍老满是褶皱,但露出的眼睛仍是清亮有神,吕见苍见了身上重重一顿,随即一掌甩出,打了那答话的黑衣武士大大一个耳光!
那黑衣武士被打得站立不稳,半边脸立即肿了起来,众人全部屈膝,黑压压地跪了一地,那被打的武士战战兢兢道:“掌、掌门……”吕见苍与青阳双目相会,他笑得冷意沁然:“你们说……带了谁回来?”那武士犹自不明所以,结结巴巴道:“有、有罗氏那小、小丫头……”
吕见苍微捏拳头,走到青阳面前,“撕拉”一声揭开她的面具,厉声道:“你们自己看看,这是谁!”面具底下之人黑发黑瞳,却是一张中原人的面孔,那被打的武士吓得浑身发颤,磕头哀声道:“掌、掌门,属下、属下并不知……可是、可是,明明,我与兄弟们早已打探好了,明明,明明就是有罗氏那丫头呀!!”
秦知香静静卧在地上,一声不吭,吕见苍怒气收敛,笑意盈然地踱到秦知香身边道:“究竟是为什么,看来须得问问小姑娘,才能知晓了。”秦知香神情木然,还牵动嘴角来了个皮笑肉不笑:“这还不简单,我早你这些坏蛋一步回到客栈,情知来不及逃跑,走出去的话反而叫我们俩人都被抓住,便叫青阳躲在衣柜中,等你们走了马上逃出善水城,我戴上面具被你们抓回来,没想到吧?”
她骂人词汇有限,“坏蛋”二字已是最差的评价,吕见苍一听之下,便已明白始末,叫了艮月弟子去拦住秦知香,他们倒反而给她通风报信,他神色更冷,声调足能将人冻僵:“小姑娘倒是为人着想,你就不怕,我……把你杀了?”适才情况危急匆忙之下也没考虑这么多,秦知香这下才想起自己境况危险,她被吕见苍的语气弄得寒了一寒,心里发虚,默不作声。
一时无人说话,只有吕见苍周身散发寒意,终于他冷笑道:“小姑娘,你虽蒙骗过了我,我却也不见得输。”秦知香咬咬唇,不答他话,吕见苍握住她的下巴托起她的脸笑道:“你对有罗氏那丫头这般有情有义,我把你拉出去斩首,你猜,她会不会来救你?”秦知香身上一震,强作镇定道:“青、青阳她一个弱女子,又没有武功,才不会想不开,你算盘打错了!”这话她说得心里没底,想起青阳还一直嚷嚷着要去救母亲和姐姐,做事实在有点不顾后果。
吕见苍冷哼一声,甩开她的脸,直起身又不耐地甩了甩袖子道:“带去关到牢里去,单独关着,别跟其他人一起,过几日就拉去泽阳砍头,我倒要看看那丫头来不来!”秦知香听见这话,急问道:“我的师兄弟和师父,也在这里对不对?”吕见苍看她一眼,笑道:“你猜?”
秦知香被这回答正自气得上火,外边快步走进来几个人,为首一人穿着猩红斗篷,头上还缠着同色头巾,容貌精瘦,两颊瘦削,双眼突出,拄着一根红木长拐杖,经过秦知香身边时瞥了她一眼,随即走到吕见苍面前象征性地行了个礼,嘴上道:“大王子。”神情却十分倨傲。吕见苍淡漠地道:“原来是国师,看来,父王大人又有什么吩咐了?”
那国师又看秦知香一眼道:“首领得知大王子已经捉到嫁给析支乾越的那个有罗氏女子,所以特意让我来将她带走。”吕见苍呵呵一声,目光向厅中帮众扫过,喃喃自语道:“他老人家,倒是消息灵通得很!”那国师面色不改道:“请大王子务必将人交给我。”吕见苍拂袖坐回高椅之上,悠闲地道:“国师弄错了,有罗氏那个女子,我还没抓到呢。”见那国师的眼睛一直打量秦知香,吕见苍道:“啊,那个啊,是我抢来的妾室。”
秦知香一听此言,面红过耳,只想大骂他无耻,却连骂人都羞于出口,竟气得语塞了,那国师一愣,出口道:“真是如此?大王子身体抱恙,一直以来都不近女色,若是真有中意之人,我相信首领也会乐于一见的。”两人言辞虽然客气,却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对峙一下,吕见苍轻松地笑道:“也好,那么今晚的宴会,我带她过去给父王大人看看,”
那国师再度一愣:“大王子当真要出席宴会?”吕见苍推说身体不适,从不参与任何部落中抛头露面场合。“我说会去,就自然会去!若不给他看看,他怕要说我骗人了。”吕见苍说着翩然落到厅下,飘乎乎地道:“送客。”此言一出,众武士立即将国师等人包夹,那国师虽不情愿,也只得道:“如此,今晚恭候大驾。”带着那帮人又走了。
秦知香犹自怒得想喷火,吕见苍没看她一眼,吩咐道:“带人去丝竹殿,还有,让翠佩过来服侍着。”武士立即领命,几个人架着秦知香快步出厅,她这才看到自己身在何处,这巨大房子以白墙砌成,砖瓦均雕刻得精致绝伦,而形态雄伟,一眼竟没看到边界,秦知香正自思量这房子究竟有多大,就已被架着飞快而去,类似院落鳞次栉比,而庭院之中流水假山,秦知香猜想若非冬天,此处景致定然极美,心中对吕见苍的身份有所怀疑,他不是什么门派的掌门么,怎地又是什么“大王子”?
她思量未定,很快到了一处小巧的院落,未进院门,有几十个身穿褐色毛绒坎肩的女子已经在候,其中一人乌发如瀑,雪肤红唇,站在最先对众武士道:“交给我便好,王子吩咐武士帮众不得进入殿内。”秦知香正莫名其妙,一众女孩子已经嘻嘻哈哈地围了上来,一个个跟看珍奇异兽般打量她:“王子说要好好打扮她。”“难道是王子的意中人,年纪这样幼小。”“是中原人耶,王子喜欢中原人。”
众人一哄而上,秦知香连反抗的机会都还没有,就被脱得一丝不挂,扔到了热水里,她不小心呛了一口,咳出几声,那最先发话的美貌女子笑道:“我叫做翠佩,是服侍姑娘的,姑娘有什么要求,就告诉我。”秦知香见她手中拿着自己的衣物和短剑,急道:“还我的东西呀!”翠佩笑道:“姑娘的东西我自然妥善存好,不过今日需得先穿我们准备的衣服。”
秦知香疑惑不已,这当真是要参加宴会去?翠佩为她梳洗长发:“姑娘的图墨话讲得真好,一点口音都没有。”秦知香这几日总与青阳呆在一起,图墨话确实流利了很多,她是个没法推却他人好意的个性,于是讪讪道:“也不是很好啦……”一众侍女行动迅速流畅,没一会就将秦知香打扮一新,她从没穿过如此舒适的衣服,哪怕穿在最里面的贴身肚兜都是真丝金线刺绣,更不必论中衣、襦裙和外衣了,均是既轻薄又保暖。
而最叫秦知香意外的是,穿于她身上的,竟都是中原人的款式,以出生不到五个月的小羊绒密织而成的米白中衣,上衣是极北苦寒之地冰蚕丝做成银亮交颈衫,以朱红颜色扎染成柔美花朵图案,下身绿色罗裙配以同色丝绸腰带,一走动便如微风拂柳,窈窕娉婷,更奇怪的是雪白狐皮做成的褙子披风,俨然便是以西戎的材质,做出来的中土服饰。
见秦知香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翠佩笑道:“此处曾是首领过世的妻子竹妃所住宫邸,竹妃大人来自中土,所以会有这些衣物,姑娘穿上,实在好看之极。”秦知香原本样貌秀美,只是幼时营养不良,脸色不佳,这下略施粉黛,又有华服加持,自然焕然一新,秦知香看着镜中人都有些不认得了。
翠佩奉上短剑道:“这是姑娘随身之物,另有破旧衣物,我会妥善保管。”秦知香听得“破旧”二字,面上微红,讷讷接过短剑道:“多谢翠佩姑娘。”翠佩呵呵笑道:“王子吩咐九时要到文竹殿与他会合,我们可需快些了。”图墨人历法中九时相当于中土戌时。秦知香这下只能任人摆布,心中忐忑不安,不知接下去究竟会发生何事。
骊戎氏首领的宫殿修于西芜善水城西南小别山之上,与孤竹山相去不远,秦知香只觉自己与吕见苍自下马车起,一路便受众人瞩目,通往骊阳宫主殿宴会厅迎安殿的长长走廊上,一步一亭五步一岗,守卫士兵均在看到吕见苍的面目之后徒然一凛,随即于他们走过去后在身后窃窃私语:“那便是大王子殿下?”“听说不是身体很不好么。”“怎会突然到来?”“身边那个中土女子是谁?”
秦知香看吕见苍银衣白裘,全是异域风情,与在艮月派见到之时全不相同,不禁好奇盯了两眼,吕见苍却似看穿她心思般道:“之前穿着单衣白袍,是为了与人动武方便,其实坐在车中冻得很。”秦知香生硬地扯了扯嘴角:“你是想同我说个笑话,好叫我待会儿配合你吗?”吕见苍蔑然冷笑道:“我自然有办法叫你配合我,你的好师弟还有好师父,可都在我手上。”秦知香肚子里大骂卑鄙,却再不敢说什么。
走廊尽头灯火通明,两面墙上悬挂整排铁盆,其中均烧着熊熊火焰,一室春暖,两边宴席高朋满座,想来都是骊戎贵族,秦知香忽地很是紧张,目不敢斜视,乖乖跟在吕见苍身后。大殿正中高坐一人,五十来岁的年纪,满脸髯须,正将一大碗酒往嘴里倒,吕见苍一进殿中,全场哗然,那中年人将酒碗一丢,声若洪钟道:“啊,苍梧我儿,看到你身体康健,我老怀甚感安慰呀。”
秦知香想着原来吕见苍的骊戎名字就叫做苍梧,难怪在中原建了个门派叫苍梧派。这时一个女子声音尖声道:“来人呀,还不快些在首领身边给大王子看个座,没用的东西!”秦知香见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身形微胖,头上戴着黄金桶形帽冠,一身紫色纱衣披着虎皮,吕见苍微一躬身道:“多谢母后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