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知香难以置信张胜义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个自小与她一起长大的弟弟,母亲去世后他们甚至相依为命,她顿时心痛如绞,张胜义早已神志不清,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抓住秦知香的手臂,哭喊道:“知香姐姐,你把那小女孩藏到哪里去了,你快些告诉他啊,我不想死啊不想死!!”
此时天色已有些蒙蒙亮,晨光熹微,火把渐熄,晨雾中吕见苍白袍被徐风轻轻拂动,看不清面上的神情,远山翠绿清浅,如沉在碧水之中,衬得这比武场内鸦雀无声,只有张胜义语无伦次地尖声哭嚷,空旷旷地激出回音,很是刺耳。突然吕见苍身形微动,口中喃喃道:“太吵了……”张胜义尚自涕泪横流,一把利刃已经指在了鼻子上,“咣”地一声,此剑去势甚急,却硬生生在他鼻尖处停住了。
张胜义吓得再也站立不能,坐倒在地,秦知香竟然捡起了地上艮月弟子丢下的兵刃,将吕见苍凌厉足以刺穿张胜义头骨的这一剑架住了!所有人都震惊到言语不能,屏住呼吸看着秦知香。秦知香只觉虎口大震,她两手握剑,使尽全身力气才裆下了吕见苍这随意刺来的一剑,两只手臂都酸麻不已,却咬牙撑住。
吕见苍瞥她一眼,神色有些高深莫测,微觉讶异后淡淡一笑,面上黑气聚拢,有如乌云压顶,举剑向她砍来,秦知香大骇,只得硬着头皮招架。吕见苍不过用上三分力气,却是想试试她的剑法,秦知香只学过那苍老怪人传授的“龙吟剑法”,从未与人交锋,紧张至极,见招拆招,她已是双手握剑全力以赴,吕见苍却一派轻松,但她仍觉剑势沉猛,抵挡不住,被打得不停后退。
冬阳逐渐升起,露霭渐散,两剑相交的“铮铮”声不绝于耳,场中三派弟子全都目瞪口呆,这龙吟剑派的小姑娘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居然能接上吕见苍这么多招?他们眼见一派掌门金奎被吕见苍不到十招就重创倒地,而陈述焕更是半招之内就血溅当场,胡吴镇则不消说了,挨了一脚、人事不知,如今这年幼小女孩,居然能跟吕见苍对上十数招?
众人心中好奇已极,却不敢出声相询,龙吟剑派中的众弟子也震惊万分,秦知香素来与师兄弟们不常往来,个性也沉默少言,却是哪里练了这一身厉害的剑法?其实吕见苍若是真想杀人,一举手就能取了秦知香性命,只不过这小女孩的剑法他越打越觉有趣,似是龙吟剑法却又非是,若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倒是个武学奇才。
不过吕见苍耐心有限,十余招过后,便隐约看出秦知香这龙吟剑法中暗藏的长虹剑派“崇山剑”一招半式的影子,一见端倪,他立即心生烦闷,兴趣尽失,手上力量加上半分,长剑一挥,秦知香就被震得拿捏不住,兵刃被带得飞出去老远。这一会儿功夫,她就已支撑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更兼之又惊又怕,一下没能回神,瞪大了眼睛呆站着。
一时之间无人敢发出半点声音,只有吕见苍意味深长地打量着秦知香,他终于幽幽地开口道:“小孩子模样长得俊,剑法也俊,只可惜……”尾音未消,也没见他身形有什么动静,回过神来时,一剑已经穿过秦知香的肩膀!肩头疼痛锥心刺骨,秦知香将嘴唇咬得出血,仍是止不住哀呼一声,吕见苍冷笑道:“只可惜,是长虹剑派的奸细!”
指望着秦知香能跟吕见苍抵挡一阵的人顿时大失所望,济仁帮里几个人立即倒戈,有胆子肥些的带头道:“原来是长虹剑派的奸细!”“吕掌门,快些杀了她!”有人起了头,顿时很多人开始起哄,“杀了她!”“杀了她!”已死了好几人的艮月派反而一言不发,龙吟派的人又是惊慌又是疑惑,面面相觑,不敢贸然出声。
突地喧哗人声戛然而止,竟是吕见苍横空掷来一剑,一道闪电似的将那最先发言之人直接钉死在了地上,众皆骇然,无人再敢发出一言半语,场上一片死寂,唯余浓重的血腥味。
秦知香身上的剑被吕见苍拔出远掷,伤口立时血如泉涌,她脚下打虚,只觉视线都有些模糊,原本她与吕见苍过招累得出汗,此时却是痛得虚汗涟涟,与血混合在一起,黏在棉衣之上,半边袖子都被染红了。
吕见苍语气极其和善道:“小姑娘可是个美人坯子,我怎会忍心杀了呢,只不过……”秦知香便知他说话必有一个“只不过”,果然劈面一掌,打得她眼冒金星,整个人跌在地上,耳朵嗡嗡作响,吐出一口血来,吕见苍一脚踏在她肩头伤口处,见秦知香痛得缩成一团,笑笑道:“跟我说说,你把有罗氏那逃跑的小丫头,藏到哪里去了?”
秦知香发出细微“呜呜”的哀鸣,却是一言不发,吕见苍一犹豫,把脚放开了,笑道:“瞧我,竟看错了小姑娘了,小姑娘如此硬气,哪是这点小手段能叫你开口的。”冷冽的目光转向龙吟剑派众人,苏朝云第一个就受不住了,双膝一软跪下道:“吕掌门、吕英雄,这、这,什么都好,真的不关我们的事情,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呀!!”
吕见苍的长袍袖子曳地,适才杀了这么多人,他居然白袍依然素净,他抖了抖下摆上“苍爱竹”三个字,举袖抚了一下苏朝云的脸颊笑起来:“小妹妹你别担心,你先跟我说说,那个小姑娘的剑法是跟谁学的,只怕不是你们胡掌门吧?”
胡吴镇虽然晕倒在地,但是吕见苍点名,他不敢不醒,急忙打了个滚起身战战兢兢地道:“回、回吕掌门,那些个招式确实是、是小人教的,我们深居丽岙,平时没见她跟什么别的人来往,苏……这个女弟子跟她同住一房,最是清楚。”
苏朝云不料师父将问题抛在她身上,全身发抖,唯恐一句话说错就成了冤死亡魂:“吕掌门,我、我真的不知道,这丫头一向我行我素,我们门内没人知道她整天在做什么,——只有那个、那个小男孩,跟她一起来的,跟她关系好。”苏朝云指向摊坐的张胜义。
秦知香虽然伤口痛得几欲晕厥,这些人的对话却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又是凄凉又是不屑,她原本膝盖便有擦伤,失血后又无力,挣扎着站起来道:“我门内无人跟我关系亲密,那个小男孩我也不是很熟。”
张胜义犹自坐在地上站不起来,神智却有些回来了,听了秦知香这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没有出言辩驳,吕见苍何等聪明,早已心中雪亮,淡然一笑道:“既是无关紧要之人,那么我杀了,也与小姑娘毫无关联喽?”说着运起一掌,劲风拂动,眼见就要往张胜义头顶劈落,这一掌下去他势必头骨崩裂而死,张胜义吓得不会动了,两眼瞪得笔直,秦知香一下泪盈于眶,大喊一声:“不要!”
“轰隆”一声,一阵浓烟袭来,竟将这么大的练武场全部笼罩,看不清任何东西,吕见苍眉头大皱,收回掌势,虽然目不能见物,但他耳力还在,即便众人皆在咳嗽,他仍听到一声极细微的声音擦身而去,似是一个轻功甚高之人来到场中,他不禁心中一动,捡起一柄长剑如影随形地循声而去。
烟雾之中他辨别出此人声息,斜斜一剑刺他胁下,那人步法神妙,竟不与他交锋,飘荡开去,似是想蒙骗吕见苍、浓雾之中其实并没有人。吕见苍更是兴奋,仅只一招,他便知此人武功高强,若是长虹剑派派来,职位也定然不低,或者就是传授秦知香剑法之人?若能抓到此人,实在大大有利。
吕见苍听风辨声,又再一招刺那人肩头,那人再一避让,右膝便有了空档,吕见苍左足飞踢,那人似是没想到吕见苍在这浓雾之中竟如双目能够见物一般,出招如此精准,再无法躲开,只得也踢出一脚,挡住这一击。吕见苍见逼到他还手,轻笑一声,剑法再无保留,连出四招,步步进攻,“叮当”之声不断响起,那人似乎使的也是剑,相交几下,吕见苍顿觉异样,长剑收回一看,剑锋上竟染上了一层薄冰。
好重的寒气,吕见苍略一迟疑,但高手过招,哪容得细想,待他再要去擒,便已听到身形去远的声音,浓雾散开,秦知香竟已没了踪影。苍梧派的帮众原本都散去搜艮月派的庄子了,此时已有四五十人返回,见此情景急慌慌地问吕见苍道:“掌门,现在怎么办?”吕见苍看着手中长剑上的薄冰,将剑一扔,笑得十分自如道:“不急,此趟似乎有意外收获呢,看来往后出门,我须带上自己的兵刃才是,赤手空拳可抵挡不住了。”
这浓雾之下,济仁帮的壮汉有好些趁机逃了,又有些被苍梧派赶回来的帮众半路拦了,一下又是呼呼喝喝的打斗声。吕见苍也不去理会,这些蝼蚁似的性命,丝毫引不起他的兴趣,他转头看向一脸正气怒视他的杨奕世和艮月派弟子,还有均是吓到腿软而跑不动的龙吟剑派众人,忽地仰头大笑了起来。
杨奕世被他笑得头皮发麻,坚定地守在晕迷的金奎身旁道:“邪魔歪道不要故弄玄虚,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吕见苍闻言摇摇头道:“小朋友小小年纪,不要急着想送命好不好?”他止住笑声道:“等我想要取你性命时,你自然会死,急什么。”杨奕世心中发寒,仍坚毅地抿着嘴。
言毕吕见苍又转头盯着龙吟派众人,笑道:“想不到小小龙吟剑派,倒是出了个不得了的人物,适才来救小姑娘之人,我竟阻止不了他,究竟是何方神圣呢?”众人全都拼命摇头,生拍与自己扯上关系,吕见苍叹了口气道:“我猜想你们也是不知,不过你们还有用,暂时先留着吧。”
一听此言,龙吟派众人皆喜出望外,吕见苍对这些人打心眼内鄙夷,压根不将他们当人看,翩然而起,重新坐回华车之中,声音飘荡而出:“把这些人捆一捆,带回孤竹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