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东洵将梅枝凑在鼻下嗅了嗅道:“小虎过去同那帮骊戎军交过手,让他处理岂不是好?”起先那老者的声音道:“他?我看他只对花街柳巷比较熟悉吧!”陆东洵忽地目光转为凌厉,微闪道:“那么爷爷与叔公希望我如何?立即去凤宅将凤笑阳杀了?”
他轻松提议,仿佛探囊取物般轻易,一时无人说话,终于陆纯凡的声音道:“眼下杀了凤四,是要便宜了周桐。”另一老者道:“养着凤家本来就是个危险,早些杀掉可不一了百了,如今什么事都没了。”陆南雪急声道:“大哥,我跟你一起去杀他!”“你闭嘴!”陆纯凡呵斥一声。
陆东洵道:“既然我们都不济事,那就让北辰全盘指挥,我听他吩咐便是。”那老者听罢声线尴尬道:“我们家北辰……”陆纯凡语含不耐道:“别说些废话!你是大哥,就算你对门派之事没有兴趣,但此刻是生死存亡的关头,你得负起责任!”
陆东洵由靠椅上站起,拍拍衣袍下摆道:“知道了,我现在便出门找找周桐,若是找到,杀了便好,行了吗?”“他躲在何处,你以为那么好找?凤家如今想要悄悄潜入亦是难如登天,你成日闭关练武,不理世事,还道什么都那么容易。”陆东洵轻描淡写地道:“悄悄潜入既不可能,强行闯入便是。”
言罢举脚就走,但听陆南雪的声音道:“我也要去!!”“你给我安分一点!!”陆纯凡怒斥一声,引得咳嗽连连,听似确实得病。秦知香听闻陆东洵要硬闯凤宅,心里居然有些着急,但转念一想,她如今躲在梁上脱身堪忧,还有闲情理会旁人之事?更何况凤笑阳思虑高出她百倍有余,哪用得着她操心?
咳了一阵陆纯凡方喘气道:“全国各分舵的弟子,回来几成?”陆南雪不情不愿地道:“三成吧,许多因为路途遥远,都在路上,明日就该能有五成。”陆纯凡极之担忧:“只有三成?其余武林门派呢?”陆南雪漫不经心道:“如今敌我难辨,许多妖魔鬼怪打算偏帮小灵拳派,若是混入奸细,岂不是更麻烦?这些人唯利是图,前阵子小虎还去了江西一带拉拢那些门派……”
那叔公越想越气:“好好一个长虹剑派,怎么搞成这样!”陆纯凡道:“最近几日一定要加倍小心,周桐极有可能趁我们人数不足时攻上山来,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实在棘手。”
此时肖庆身子动了动,逐渐往外退,秦知香内息被封,害怕一动就发出声响,瞪着眼睛看肖庆,他便即出指解了她的穴道,她刚喘一口气,就听下面有两人齐齐呼喝:“什么人?!”秦知香吓得心跳停止,肖庆又敲了她脑袋一下,她连滚带爬从房梁逃走,底下就听见无数长虹派弟子进房拔剑的声音。
青天白日,两人从屋顶跃出,肖庆骂一声:“没用的丫头,又连累我!各自逃命吧!”言毕他身影已经不见了,秦知香暗暗叫苦,但听闹哄哄的吆喝声:“有奸细!!”“是怎么进来的?!!”“抓住了再拷问!!”
山顶之上的长虹派弟子均是派中精英,哪里是好糊弄的,秦知香全力使出轻功,尚甩脱不了,加之对地形不熟,更是没头苍蝇般乱撞,只是对于被抓住心中恐惧,是以一时没有放松,跑得极快,更不时以宝剑剑气向后随挥,好歹阻得一阻,暂时未被追及。
她努力寻思来时的密道在何处,放眼望去,炭黑的瓦片米色白墙,房子齐整均是一般无二,她心中紧张,更是辨不清方向,只是一心往人少之处逃窜。她落下地面,仔细辨认房间,但觉有些相似,便急切地推门入内,却仍是失望。
这般找了几间,有奸细闯入之事已经传遍大半的凤翔峰主馆,秦知香亦已逃得头晕眼花,弟子逐渐越聚越多,她左冲右突,胡乱跑动中越过一道树木屏障,不意一大片花圃出现眼前,幽静大异于别处,她无心欣赏,却看园中一人独坐,她顿时呆了。
倒并非这人多么惊人的儒雅英俊,而是她以为自己要被逮住而惊慌不已,但见这人年纪与陆西寅相仿,一脸苍白病弱,衣饰华贵,外衣简单披着,气度不像普通弟子,且若细看,他样貌与陆西寅并陆东洵均有隐约相似。她惊魂稍定,随即想起方才偷听到的话,心思这人一定是比陆西寅更小的陆家兄弟,陆北辰。
秦知香见他似乎无意出手相斗,恍若未见抬脚就要继续逃走,他却突然出声了:“这位姑娘,被人追吗?”秦知香见他样子和善,犹疑不定道:“我、我……”他招招手,虚弱地咳了两声道:“你跟我来,我房里有密道可以出去。”
秦知香将信将疑,但看他一副风一吹都会飞走似的身板,再瞅瞅外头喊打喊杀的长虹剑派弟子,两相衡量,决定还是听他的话试试,他若有歹意,她再相斗,应当也不难。二人穿过园圃进了房子,秦知香只觉这房间有依稀的熟悉感,想是这馆中房间摆设类似,并不起疑。
他翻开床板,底下果然有青石阶梯,秦知香随他缓缓步入,便感到湿气渐重,果然是她不久前同肖庆过来的钟乳石洞,她心中大宽,不再怀疑,安心跟在他身后,听他咳个不停,对这诡异的熟悉感有些疑惑:“……你,身体没事吧?”
咳嗽声在岩洞中回音甚响,他好不容易缓过来道:“没事。”秦知香不便多问,转了话头道:“那个……你是,陆西寅的弟弟吧,多谢你啊,带我出去。”他身形一顿,回头怪异地笑了笑道:“不必客气。”秦知香心头一滞,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方才听回音,这山洞看来深不可测,她忽然惴惴不安起来。
又走许久,她心里掂量,与肖庆过来时好似并未走这许久,更何况……此处仅只他方才带进了一盏小灯笼,若是他突然发难,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她可如何出得去?她不禁战战兢兢地开口问道:“额……这,是不是快要到了啊?陆公子?”
他“嗯”了一声道:“对,就在前面。”可是一点儿光亮都没瞧见啊,不像有洞口的样子,秦知香紧张地咽口水,这显然是进了别人的地盘,即便是这人再弱不禁风,她只怕都斗不过。她心中后悔不迭,早知如此,还不如留在山上,跟长虹派弟子拼死一搏,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到了。”他忽然停驻脚步,秦知香四周左右地看,问道:“哪里有出口?”“我没说有出口啊。”他淡淡的话语叫秦知香全身血液都凝固了,出口时声音有些抖:“那、那,来这、这里,做什么?”他将手中翠玉做成的小灯笼稍微举高,秦知香沿着光亮往上一看,失声尖叫一声,扑通坐倒。
黑沉沉中,一人身着战时铠甲,坐于岩石突出之上,看得出底下还有个香案,面上肌肤油亮泛光,而一对眼珠子无神突出,居然是浅灰色,秦知香自问见过不少尸体,这般可怖的情状当真闻所未闻。岩洞中太过潮湿,年深日久身体已经蜡化,眼珠子亦变成灰色,却又好似直直盯着你,叫人多看一眼都毛骨悚然。
秦知香结结巴巴道:“这、这是,什么?”这人忽然笑得极其开怀,弄得自己咳嗽连连:“这……是我的祖父……今日实在是,好生幸运……竟然遇上了,秦氏的子孙,自然是要带来,陪他,老人家的……”秦知香又惊又怕,这人既是陆西寅的堂弟,他的祖父不该是方才她所偷听到的那二位老人之一吗,怎地这里又有一具“祖父”的尸体?
她越想越心惊肉跳,虽然坐倒在地,她脚步微动想要逃跑,灯花一晃,这人五指如爪,一下捏中她的肩膀,他五指利如钢铁,立即插入血肉,几乎捏碎她的肩骨。秦知香痛呼一声,她右肩受伤,忍痛拔出宝剑,已经难以施展剑招,但剑气一划,总算逃过被捏碎肩膀的一抓。逼退一步,她左手神溟指立即隔空戳他胁下,哪知他出手比她更快,虚晃一招,又是一抓捏中她的左手腕,“咔啦”一声,腕骨立断。
她虽因坐在地上,步法施展不开,但只两招之内就被重创落败,这人的武功亦是登峰造极,一对铁爪捏人骨骼如摧枯拉朽,秦知香但觉委实太过轻敌,只是如今后悔也晚了。他又咳了几声方笑道:“小姑娘的功夫不错,若不是我出奇制胜,只怕得缠斗良久了。”他弯身要夺她右手的天泓剑,她右肩伤势沉重,却仍勉力握住宝剑。
他冷蔑地“哼”了一声,一脚结实踩在她手掌之上,秦知香痛得险些晕厥,他终于将天泓剑握在手中,不禁自言自语道:“原来真实的天泓剑是长这副样子,同图画上虽然一模一样,但果然还是真的更漂亮。”他隐约辨认出接续之处,“原来就是从这里,能将一剑一分为二,我可真是被骗苦了。”
他的铁爪竟直接握住了剑刃,见他运力作势要将长剑掰断,秦知香大叫道:“不要!!”一声大喊在岩洞中久久回音,他却只是手指轻弹剑身道:“若能轻易被折断,还算是万剑之首的宝剑吗?”他呵呵一笑,“我只是试试,看天渊剑是怎么来的,瞧来铸剑之人,原本就留了这条后路了,真是聪明绝顶。”
秦知香肩上血染衣衫,咬牙道:“你究竟想怎样?”他虽仍是孱弱的模样,此刻浑身却散发邪气:“此刻我门派有难,如此宝剑,或许能帮我们渡过难关。”他舞了两下天泓剑,样子十分趁手:“此剑又到了我们手上,祖父在天有灵,一定心安了。”他崇敬地望了一眼那具蜡化的尸首,转头看向秦知香道:“至于小姑娘,就留在这里,陪祖父老人家吧,你瞧,身体变成这样,可以永驻青春,多好。”
秦知香欲哭无泪:“你你你,别过来啊……”她吓得脚软,加上失血,站不起来,挣扎着后退,手肘不小心碰到边上硬物,她转头一看,顿时魂飞天外,竟是几个深坑,坑中亦各有一具蜡化的尸体,她眼泪都要涌出来了,谁来救救她!!
这时远处响起天籁般的脚步声,不知是否她太慌乱有了幻觉,顾不了那么多,她急叫起来:“救命啊!救命啊!”这人冷笑道:“还不死心。”举着天泓剑向她劈下,大概是人之将死,她力气徒长,居然迅捷绝伦地抬脚踢中了他,一脚踢中,不等一瞬,她就挺身兔子般飞快窜了起来,往来路冲去。
她左腕与右肩痛极,右手勉强托住打晃的左腕,若不固定,她左手极可能就此废掉,断骨处已经肿得有两个馒头大,但此刻逃命要紧,她咬紧牙关疾跑,逐渐没入黑暗。而身后追击之人对岩洞之熟悉,几乎可以在毫无光亮中行走,——她却不行,接连撞上两次崖壁,均在额头,她眼冒金星地再度跪倒,心中万念俱灰,脚步声越来越近,今日真的要命丧于此了。
挣扎真的太累了,放弃好了。
“知香。”眼前怎地浮现陆西寅的脸,她眨了眨眼,不敢相信,而他正提着一盏灯笼,手也按在她的腰上,感觉真实:“伤到哪里了?我们快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