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巧妙地避开一步,低头道:“小人实在不明白凤公子在说什么。”凤笑阳收回手臂抱在胸前,审视半响方道:“你适才所跳之舞,当真是舞蹈么?我怎么瞧着像是武功步法,况且是,据我所知,唯独只我认识的那一人才懂得的武功。”
那少年一怔,不禁后退,凤笑阳逼上一步道:“是不是呢……知香……”他伸手而去,拇指在她脸上一抹,土黄色被擦去一道,露出白皙的肌肤,秦知香被烫到似的跳开一步,捂住自己的脸颊,急怒道:“胡说八道!那确实是舞蹈!”
凤笑阳轻轻一笑,不再辩驳:“你说是那便是,既然如此,请问小哥,费心潜入凤宅,所为何事?”秦知香只是想帮帮夜昙,哪知凤笑阳眼神这么毒,叫她想匿名的打算落了空,她犹如牙疼,一直捂着左颊道:“我不过是受人所托……给你带个消息。”
凤笑阳十分意外道:“消息?谁拜托的?”“凤公子!怎么在这里呢!”一人从走廊尽头快步而来,却是周桐:“大家都等着凤公子呢,我就出来看看!”他随即看到秦知香:“哟,这不是方才跳舞的小哥嘛,要走了吗,这么大面子,要凤公子亲自相送?”
秦知香警惕地低了头,粗声道:“凤公子是邀请小人等下次再来表演呢,真是折煞小人。”周桐既然来了,便不是说话的时机。周桐哈哈大笑,上前用力拍她的肩膀:“你们的表演当真精彩,我都希望能再看一遍呢。”他拍得势大力沉,秦知香不敢运功抵御,疼得说话有些断续:“那……小人……先,告退了……”
凤笑阳皱了皱眉,正欲开口,又有人打断道:“你怎么还在这里啊?”竟是去而复返的夜昙,轻盈得蝴蝶一般旋过来,熟络地一把挽起秦知香的手臂道:“我都听阿姐她们说了,你才来车上三天,难怪我没见过你!”她俨然完全无视凤笑阳和周桐二人,挽着秦知香往外走:“我都等了半天了,你怎么还没来,只好又回来找你啦!”
秦知香想转头给凤笑阳使个眼色,哪知脑袋被夜昙捧住了,她笑得璀璨生辉:“你今日救了我,真是太了不起了,我爱上你了!”不由分说她的嘴巴凑了上来,秦知香但觉嘴唇上触感柔软,并带着少女的馨香,一瞬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这一下连周桐都看呆了,他听不懂夜昙的图墨话说的是什么,瞠目结舌地连连道:“这些异族女子,还真是热情大胆,你说是不是……凤公子?”却见凤笑阳脸色铁青,大是渗人,周桐抓了抓后脑勺,闭上了嘴。
“……夜昙姑娘。”凤笑阳的声线像陈年不用的磨盘被推动时的艰难:“这位小哥,不能回去。”秦知香已经被震惊得奄奄一息,夜昙正感幸福满足,乍闻噩耗,睁圆美目道:“为什么呀?!!”瞥见秦知香游魂般的样子,凤笑阳居然觉得有点不忍直视,他看向别处道:“我找小哥……有点事情……”
夜昙十分警觉,拉住秦知香低声道:“你可不能去!听说那些有钱人都有变态的兴趣!你留下来太危险了!”大冬天的秦知香冷汗直冒,心道跟你回去我感觉更加危险,强笑着将手臂从她手中脱出道:“别担心,没事的。”
凤笑阳脸色愈发不佳地投来一瞥,秦知香擦擦冷汗腹诽:看什么看,难道你听得懂我们说话?夜昙虽然担心,但无奈秦知香自己愿意,只得依依不舍地嘱咐一番才走,凤笑阳咳了一声道:“周掌门,你我先回筵席吧,真是怠慢了。”周桐笑道:“哪里哪里。”
凤笑阳扔下一句:“你就在这里等着。”便连同周桐走了,秦知香呆滞地点点头,缓过劲来后顿时气冲云霄:这太不公平,她是来帮他报信的,居然就得在这里吹冷风!真是本末倒置了,她有重要信息,不该是凤笑阳那厮求着她快点说才对吗?气愤了一会儿,又没了脾气,算了,来都来了,赶紧说完走人吧。
夜愈深愈冷,她虽有内功护体,但也架不住这么在冷风里静坐。盯着远处明灭的灯火数了不知几个来回,她连打三个喷嚏,顿时不敢再在回廊扶手上坐着,站起来轻跳活动,她左膝和脚腕本就因为旧伤有些不妥,冻了这么久突然运动,一下剧痛,险些坐倒,急忙扶住身边的柱子。
“你还没走啊?”秦知香听到这声音恨得牙痒痒,回头想骂两句,却见凤笑阳一脸她描述不了的神情,既像迷惘,又像……欣喜,或许还有些悲伤,真的让人很不明白。秦知香顿了一下才没好气道:“我走哪儿去?你们这儿防备那么严实,——不然我用得着混进舞娘车里潜进来?”
凤笑阳走近搀住她,语气不明地道:“……要进来虽然不易,但出去应该不难。”此刻离得近了反倒看不清他的样子,但听他轻语道:“……你总是让我不明白。”言语间未知的情绪让人迷惑,到底谁不明白谁呢?秦知香闭了闭眼睛,调整了一下方轻松地道:“彼此彼此。”
凤笑阳低头看她道:“别太压着我的手臂,我可没力气把你抱起来。”秦知香哼了声道:“没指望你,搀着就行了,还有,走慢点。”
凤笑阳淡扫她故作倨傲的神情,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道:“我很好奇,方才跟夜昙相吻,感觉如何?”秦知香一口气堵在胸口,咬牙切齿地道:“不、许、再、提、这、件、事!!”又见凤笑阳忍笑的模样,气极道:“你不能说出去,知道吗!”凤笑阳深吸气道:“当然。”
走出一段路,遇到不少巡逻的家仆,众人均目不斜视,好像没看到秦知香般,恭敬向凤笑阳行礼而后继续往前,秦知香道:“我一直想问了,他们都姓赵,都是亲戚吗?”“当然不是,进入凤家后才重新改名的。”“原来如此,那赵岁也是吗?”“好奇这个做什么?”“随便问问。”
“……膝盖是因为过去赵岁所致的骨折吧?上回还被浮槎所刺,中了寒气,忘了告诉你要多晒太阳。”秦知香闻言浑身打了个颤,阴沉着脸没说话。凤笑阳道:“你给我带的消息是什么?”秦知香有点赌气地道:“现在不说,省得你过河拆桥,把我扔在这院子里冻死。”
凤笑阳一顿,说道:“你真了解我。”两人俱都沉默下来,走了许久,方到一处亮着灯的院落,凤笑阳道:“这是我的书院,先进来吧。”此处自然不比罗明山,“快阁东西”整个院落都是书房,凤笑阳让秦知香进屋坐了,便吩咐门口随侍之人去取艾灸。
秦知香一听有点紧张:“那东西我不会用。”她揉着膝盖:“没关系,一会儿就好了。”凤笑阳理也不理她,顾自点了艾草,蹲在她身前,卷起她的裤管。秦知香惊诧不已,都忘了拒绝,凤笑阳不意瞥见她露出来的一截雪白小腿肚子,立即回避,将目光对住膝盖下方的足三里穴位,艾火缓缓打圈。
暖洋洋的热度传来,果真舒服很多。屋子里静得就剩下铜壶滴漏的声音,灯火下能看到凤笑阳的头顶,还有沉静认真的眉眼,秦知香突然觉得尴尬万分,大不自在,急忙打破静寂道:“你这滴漏不错,看起来是铜的,很贵吧?哈哈哈。”凤笑阳吝惜地抬头瞧了她一眼,没回话,仍旧低头艾灸。
秦知香讪讪的,心中忽地有些难过,半响又开口道:“你刚刚,很希望我走?”凤笑阳手中有一下的停顿,随即恢复如初,没有抬头道:“对。”秦知香真想踹他一记窝心脚,忍气道:“那你就直说啊,让我吹这么久冷风是什么意思?!”
凤笑阳沉默了一下方道:“很抱歉。”再抬头时他凤眸晶亮得吓人:“我很难相信别人,所以总是试探你,其实我知道你是不同的,但这成了顽疾无法扭转,所以,很抱歉。”秦知香不敢逼视,微微发窘,弄得好像是她理亏似的,结巴道:“我、我知道了!”
他终于低回头去,秦知香松了口气,过了一会儿他却闷声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我不是害过你?”秦知香不禁一怔,思索一阵道:“你给我下毒,也给我解毒了,不是扯平了吗?你也放了范掌门了……而且,最后,好像、似乎、可能,把我从长虹剑派里救出来了,所以我也帮你一次。”
“按你这么说,我们岂不是完全扯平,两讫了?”凤笑阳又复抬头,眼中的晶光不减:“那我如今开始待你好些,让你欠我,好不好?”秦知香心头狠狠一震,几乎同时她一跃而起,哈哈笑着活动自己的膝盖道:“你说这艾灸,实在太有效果了,这么弄了一小会儿,就不痛了,真是多谢凤公子了!”
凤笑阳站起身,淡淡点头:“有效就好。”秦知香心里发紧得慌,头皮也麻麻的,语速特别快:“其实就是我路上碰上一队骊戎军发生兵变周桐的手下把兵营里会骊戎话的人杀掉了好像是打算自己直接指挥骊戎军那人临死前就拜托我一定要到金陵来告诉吕见苍这个消息但我还没机会跟他说我想跟你说也是一样就是这样。”
连她自己都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凤笑阳居然听懂了:“哦,我知道了。”秦知香惊异地重复了一句:“你知道了?”凤笑阳熄灭艾灸,无所谓地道:“随便周桐他们怎么样,只要能击溃长虹剑派就行了。”秦知香瞠目结舌:“你、你,打算让周桐成为新的武林盟主?还有骊戎军,你要让他们留在金陵?”她想了想,严词道:“只是为了击溃长虹剑派,你这样做,不会太盲目了吗?!”
凤笑阳笑了起来,眼神却仍是冷的:“你为何总是说‘我打算’、‘我让’,好似这天下间的事情,都是我一人说了算一般。”秦知香无法解释这种感觉,就像是这一刻的凤笑阳与先前为她艾灸的凤笑阳,不是同一个人似的,她心头发寒,咬唇道:“我以为这天下间的事,只有‘你想做’和‘与你无关’两种呢。”
凤笑阳注视她道:“你以为,‘我想做’的事情,都能做得到吗?难道你以为,我一直在做的事情是我最想做的?”他冷漠中又泄露出了一丝悲怆的情绪,秦知香一个激灵,别开头道:“我怎么会知道?”凤笑阳不愿再看她,踱向门口道:“那你就看看吧,我会做些什么,什么又是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