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袁州,又名宜春,素为江南佳丽之地,文物昌盛之邦,城中心客栈云集,乃是江湖客往来最为频繁之处,一名为“月都阁”的大茶楼,今日亦是热闹非凡,说书先生端坐中厅,讲述得口沫四溅,讲的正是四十年前长虹剑派的护法陆竟成远征东海的故事。
情节正入港时,几个人起哄道:“喂,常师傅,别老是讲那些陈年老掉牙的掌故呀,讲讲近些日子江湖上的大事吧。”“就是啊,听说长虹剑派都快不行了,还老讲他们过去有多英勇,多没意思。”
他们的话立即引发的众人的兴趣:“真的假的?金陵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我确实听说过,好像近些日子有个小门派来捣乱。”“肯定是造谣的吧,长虹剑派这么多年基业,还怕一个旁门左道的门派捣乱?”“不一定啊,听说那捣乱之人虽然名声不大,却厉害得很,拉拢了很多不上道的小门派,如今实力不容小觑。”
那说书的常先生拿了手绢一个劲擦汗,时值初冬,他却激情澎湃,说得一身是汗,这下磕磕巴巴全没了方才的伶牙俐齿:“大、大伙儿,稍安、稍安勿躁……”一个模样俊俏的小厮走到他身边加了热茶,笑道:“老先生先缓口气,再来慢慢分说。”
常先生吁了口气,喝完茶镇定了一点:“那几位兄台说得不错,自三月前金陵那场选拔斩影使的武林大会之后,一个名为小灵拳派的门派,据闻来自长白山,便开始公然与长虹剑派作对,他们将长虹剑派在扬州的一个分部捣毁,还留下挑衅之语,更承认自己杀害同赴武林大会的三个门派掌门,实在是明目张胆、无法无天!”
“不会吧,这么嚣张,他们有什么厉害,长虹剑派那么多高手,还不是手到擒来?”常先生娓娓道来:“哪里那么容易,盟主派出之人来到扬州时,他们早已溜之大吉,而后他们常常这般暗箭伤人,四处活动,却很难捉获……”最先起哄那人打断道:“常先生,您这可就避重就轻了,我听说他们人马很多,高手也不少,若与长虹剑派正面交锋,未必胜不了。”
众人听了都有些慌张:“他们只是无名小派,哪里来那么多人马?”“他们现在在哪里?要打去金陵打啊,可别累及我们。”“常先生,您消息灵通,他们到底什么来头?”常先生有些为难道:“细节之处老夫如何知晓?不过老夫听闻,小灵拳派确实人马极多,似乎都不是中原人士。他们讲的话咱们也听不懂。”
“操,原来非我族类,长虹剑派可绝不能输了!”“放心吧,盟主和陆东洵大侠,哪里会那么容易输的,你方才不是都听说了,他们可是陆竟成的子孙!”那起先起哄之人高声道:“各位武林同道,在下不才,听闻今晚在明月山,有咱江西各派的议事大会,大伙儿若是有兴致,就去凑个热闹,必定也会谈及如今金陵的情形!”
座中之人大多素好热闹,闻言欢呼雀跃,大厅上下两层热烈蒸腾,端茶水的小厮们往来忙碌,那起先给常先生斟茶的俊俏小厮转了几个轮回,天色渐晚,茶楼老板对他很是欣赏地道:“适才做得不错,机灵醒目,今日的工钱多加五钱!”那小厮道了谢,问道:“老板,我明日便走了,不知他们在谈论的明月山在何处?”
那老板拨弄着算盘道:“明日就走了?哦,你初来时说了只在这里做十日的,这么快就到了吗,我瞅着你手脚利落,这活也上手了,不如多做些日子吧。”那小厮笑了笑道:“我还要去别的地方,来了这么久,也想在袁州城里走走。”那老板有少许失望道:“明月山出了城门得往西南走,颇有些距离,你出城门再问人吧。”
一路由南京而南,这三个月中秦知香途经安徽来至江西,走走停停,身边所带行李,不过一套换洗衣物、天泓剑,以及凤笑阳还给她的借据而已。她亦不知为何还留着这张纸,大概是凤笑阳在其上示意债务两清的落款太过潇洒,她觉得丢弃有些可惜,又或者是,她实在已经身无长物,即便是如此无意义之物都不忍丢弃。
来到袁州境内,她盘缠用尽,便扮了男装,找了份工做,在这茶楼内做小厮成日虽然忙碌,但也听了不少江湖传闻,而今日这一桩,可算是最叫她惊异的。小灵拳派公然向长虹剑派宣战,这自不奇怪,但那些异族的人马又是哪里来的?她亦曾接触过小灵拳派之人,虽有个别长白山外的异族人,其余皆是中原人士,更何况,他们门派多说些亦不过二三十人,如何能够与长虹剑派对峙?
她心中疑窦丛生,想来酒楼之人难明真相,便打算去这个明月山之会看看。一路往西从城门而出,她不禁自嘲地笑笑:此事都跟她无关了,她还如此关心。话虽如此,她还是想去一探究竟。一出城门就一股冷风卷地,她拉了拉新买的披风,大概因为旧伤,她的肩头与膝盖关节处活动不如以前方便,无法做疾速的弯折,尤其是在冷天。
明月山远远看去,大有清冷之气,尤其日气渐消的此时,更觉神秘气息弥漫。山势延绵极广,但秦知香轻功高强,加之集会自然要点燃火把,天色擦黑之时她已寻到了这山坳中的聚会。秦知香打扮毫不起眼,混入人群之中,四围看了看,大约有百来人,她对江西这一带武林门派并无所知,只见场中之人大概分成五六堆,应是有五六个门派。
一个笑眯眯的长脸中年男人发话道:“五位掌门,既然大家都到齐了,我等开始吧?”另一个年纪较长满脸褶子的老太太发话道:“洛掌门,是你说的有事相商,我们才大老远跑来的,希望这‘要事’不会让我们失望才是呀。”一个个子很矮容貌儒雅的老爷子道:“不错,我们老人家跑一趟可不容易呀。”
那姓洛的长脸男子哈哈笑道:“两位前辈真是性急,如今武林之事,能叫咱们几大派聚在一起商议的,想来众位也能猜出一二来。”一个牙齿凸出皮肤黝黑的中年女子道:“难道!是关于长虹剑派之事!”那长脸男子收敛笑容道:“小弟不才,既然敢叫了这么多人来一起商议,便不打算保密,咱们江西门派要连成一气,共助长虹剑派与盟主度过这次难关呀。”
一个年纪很轻有些憨气的少年问道:“情势当真如此严重吗?用得上咱们助阵?”那长脸男子道:“只一个小灵拳派,如何斗得过整个武林呢,只是如今有好些门派倒戈,居然转而投向小灵拳派,此事不得不防,今次招了众掌门、并众位关心武林的人士前来,就是想与大家达成共识,一同抗击这些邪魔外道。”
秦知香了然地暗自点头,原来这聚会是长虹剑派想来收揽外派势力的,只是陆南雪这盟主做得也太不安稳了,稍遇挑战、地位便岌岌可危,可见太平日子时也不怎么得人心吧。再看在场众人的面色,人人不同,唯有那长脸男子一脸慷慨正义,其余几位掌门想是各有心思,竟无人立即响应。
起先那老太太说道:“洛掌门,这事原本就跟咱们没有干系,何况我这把老骨头了,还要跑去金陵给盟主助阵,山长水远的,我瞧还是算了吧。”另一个未曾发过话的矮胖妇人语气不满地道:“洛掌门,你素知我与凤家那狗熊老大有些恩怨,长虹剑派之事,恕我袖手旁观了。”
那长脸男子见他们一个个都不做声的样子,心中恼怒,语调阴寒地道:“各位不愿支援盟主,莫非要相助小灵拳派不成!”那少年憨笑道:“洛掌门哪里的话,我们怎会理睬那种异族妖人?”那长脸男子“哼”了一声,击了三下掌道:“瞧来几位掌门,还是需要一点激励,才能应承。”
那长脸男子门下几人推搡着一个五花大绑嘴里还塞了布条的黑衣人走了过来,那年纪很大的老爷子大概眼神不好,眯起了眼睛,最先问道:“这个小姑娘是……?”那长脸男子神情十分得意道:“咱们江西的门派,肯定知道南筱鬼母此人了。”
这名字一出,人人身上抖了两抖,那龅牙女子颤声道:“提她做什么?她不是死了吗?”长脸男子道:“南筱鬼母是死了,但她的弟子还在,往素搜刮的珍宝也都还在!”南筱鬼母最爱金银首饰,据闻她居所中黄金白银堆积如山,众人一听眼睛发亮,口水均往肚子里咽。
那老太太道:“那又如何,难道你要告诉我们,这不男不女的小丫头,就是南筱鬼母的弟子?”长脸男子更为得意地一笑道:“桂夫人猜得不错,正是如此!”自那黑衣人一出现,秦知香就已吃惊不已,竟然是苑坤!她怎地被人抓了?
苑坤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瞪着眼睛向几个掌门怒目而视,那憨气的小少年已经迫不及待地问道:“南筱鬼母的弟子们都被你抓了?现在在哪儿呢?”那长脸男子阴测测笑道:“简帮主稍安勿躁,虽然洛某知道鬼母门下个个年轻貌美,但也容在下慢慢道来。”
那老爷子最为沉稳,发话道:“洛掌门,说说你的条件吧。”那长脸男子一拍掌道:“还是宋老快人快语,洛某也直说了,只要各位往金陵助阵盟主,事成之后,定有重酬!”南筱鬼母的珍宝实在吸引力太大,众人都有些动心,那龅牙女子道:“我怎知这丫头是否真是南筱鬼母的弟子,或者你随便找人冒充的呢。”
那长脸男子举起从苑坤处缴来的阎罗剑,剑柄上长穗悬挂的赫然便是骷髅头,乃是鬼母弟子之物无误。那老爷子见状,向门下弟子打了个眼色,却被长脸男子看到,冷笑道:“虽说鬼母的宝物将来可分给几位,但我劝诸位亦不要打什么独吞的歪主意,这丫头的师姐妹们还都在我手上,谁抢了她去,也是无用。”
人群中忽然一人道:“堂堂武林第一大派,为获人支持,居然要使这种手段,实在是丢人至极。”众人目光全数向他投去,只见一个年轻男子,样貌无甚特别,秦知香却觉这人说话口音有些熟悉,一时疑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