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萧拓和杜毅来换了卢尔德和兰姨回去。
监测生命体症的各种仪器均匀节奏的‘嗒、嗒’响着,浓烈的药水味儿,和着凝重的空气似乎压迫着人的呼吸。
一切,都变得那般的艰难。
一滴泪水突然滴落在盖在晓月身上的薄被边缘,缓缓晕开。杜毅双手掩面。
萧拓抬眼看他,探手轻轻拍拍他肩膀。
杜毅强抹掉眼下泪水。
他们兄妹情深至此,晓星若是知道此事,又该当怎样伤心难过?萧拓忽然想到晓星,正在庆幸她尚不知悉,手机忽然震动,拿过一看,竟是晓星的电话,赶紧出了病房去接。
晓星无非是关心一下萧拓,担心自己回学校后,他在自己家里住不惯,安慰一番,又哇哩哇啦说了一堆到学校以后的事情,又说周末放假就会回来。挂了晓星的电话,萧拓转回病房,正欲推门进去,杜毅小声的啜泣隐约传来。极低的唤着,字字句句发自肺腑一般的苦痛:“晓月,你怎么可以这样吓我?我以为你开心了,快乐了,所以即使看不见你我也是开心的,可是你,竟然这样折磨我,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你能开心的对着我笑,可你,还是要这样吓我,醒醒吧!晓月,快点醒吧!晓月,以后我们远远的离开这些危险,再没有人可以威胁到你,我们什么都不要,只要能快快乐乐的,只要你能每天都开心快乐——晓月——我不想你有事……”
低低哀伤的声声啜泣,仿若夜里轻轻敲荡的钟,一下一下,规律而悠远,仿佛本就该是那般的。
萧拓有若胸口被压上庞然大石,脚下竟重若千金,缓缓抚上早上抽过血的胳膊,犹豫半刻,终于决然转身。
夏日的夜晚,处处的空气都是暖的,处处都似含着燥热的气息,这般的令人烦乱。
那个如珠如露的笑颜,那个淡淡忧郁的低柔声音,这一刻,抨击在心底。
这一天,都无时不在的抨击在心底。
可这样的容颜,这样的声音,属于眼前这个陌生的时空。
这个时空,纵使怎样发达,终归不过是一个暂时停留的处所。
这里的所有,终不属于他,亦不适合他。
一切如医生所料,卢晓月真的在两天后的晚上醒过来。杜毅因公司有事耽搁还未来,萧拓一个人守在床边照看卢晓月。她胳膊上一直吊着吊瓶的部位已经青了,她的手臂始终那样放着定会酸痛,萧拓望着她昏睡中苍白的容颜,思量许久,终还是轻轻抬起她的手放在掌心,小心的揉捏着,这一只手纤细无力,柔柔软软的刚好可以熨合在他掌心,那般的契合,自然而然。似乎感受到了从他掌心传来的热度,卢晓月食指微动,萧拓心头砰跳,不敢再动,卢晓月食指和中指也各动了一动,萧拓急抬眼看去,她两道弯弯卷曲的长睫轻轻抖动一下,似有些微痛苦的轻蹙一下眉毛。萧拓急忙小心翼翼放下她手,转身出去叫来了医生。仔细检查后,医生长吁口气,“没事了,最危险的时期已经过去了!”细细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方才出去。
萧拓站在床边犹看卢晓月半晌,才又坐下,复将晓月的手握入掌心,低头轻轻揉着。纤细的食指轻轻勾动他的手心,抬首间,卢晓月正睁着两只眼睛定定的看他。萧拓心中蓦的豁然开朗,犹如看见夜空中晶莹灿烂的繁星,晶莹闪亮,忙屈身向前,柔声问道:“醒了?感觉好点没有?”
卢晓月微张张嘴,却未发出半点声音,萧拓忙拿过护士送来的水,用吸管粘了几滴慢慢滴到晓月嘴里。卢晓月艰难咂嘴,将头向一边微微偏过去。萧拓会意一笑,将杯子放到一边,继续坐下来帮晓月揉手,解释道:“伯父和兰姨刚刚回去,杜毅有事耽搁了。”抬头看一眼她了然的眼神,语声温和:“我想你躺了几天一定很累了,所以帮你简单按一下——哦,医生说你可以吃些流食,等杜毅来了,我出去给你买汤,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汤?”
卢晓月张嘴欲答,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只颓然的看向萧拓。
萧拓轻轻一笑,柔声安慰:“不要急,医生说你失血过多,手术难度又大,需要好好养一段时间……这样吧,给你几个选择:想喝鱼汤就眨一下左眼;想喝鸡汤就眨一下右眼;都不喜欢就闭一下眼睛。”
他面无表情,说得一本正经。卢晓月心中暗笑,亏得他能想出这种办法,略一思量,轻轻眨一下右眼。
“好!等杜毅来我就去给你买鸡汤。”萧拓严肃正经,站起身来,走到另一侧,轻轻拿起她另一只手,继续轻柔的帮她按着,心下思量几许,低声道:“你把大家吓坏了,你看,那窗台上摆着的都是你队友送你的花,还香着呢。”
晓月顺他所说看去,果然窗边花瓶里插着大束的百合,粉的、白的、黄的,开的正盛,细心嗅去,屋里还弥漫着淡淡的百合花香,嘴角微微扯出一抹幸福的笑意。
萧拓看她表情舒展轻松,才说:“你那些队友个个哭的稀哩哗啦,我还记得那天清晨我们的谈话,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做人不能太自私,只是不知,这自私二字对你而言,究竟该作何解?是要舍身救人独使亲人痛苦?还是顾忌亲人情感舍弃战友?我想对你来讲,哪种都是难的吧?但是你能死而复生,想必此时心中该有定夺了。”语声渐低,稍有停顿,“薰衣草虽然很美,但终究只是无穷无尽的等待,倒是百合,永远都那般的淡然,总是蕴喻着勇敢和幸运。”
他说得仿佛是轻松随意,意思不言而喻,却又点到即止。
卢晓月当即听得明白,他所说的,恰恰是自己的犹豫,恰恰是自己的痛处,这一下,被他当时揭开,竟不得不去勇敢面对,一双眼不由得怔怔的盯着他瞧。
她如此专注的目光,看得萧拓心中微动,面上却无丝毫喜怒,低头只做不闻,手上动作却已不随心动,渐渐有些神思恍惚,不知何时连停了按揉的动作还不自知,仍握着卢晓月手,似低头冥想。卢晓月颇感不解,却招呼不出只言片语,只好轻轻饶他手心,萧拓猛然惊醒,抬眼间,卢晓月一双明眸宛如耀眼星辰,直直闯入眼底心间,激得心波乍起,砰砰乱跳,一时间手足无措,耳红面赤。他如此表情,倒弄得卢晓月有些尴尬,连忙闭眼假寐,只是手被他握在掌心,有暖暖温度传来,心口一时慌乱,急忙轻轻抽回。萧拓连忙放手,站起身来,负手立于窗前,入眼处正是那束馨香淡雅的百合,纯洁柔美之态正如身后其人,无奈深深吐出一口气来。
一声轻轻推门声,杜毅脚步极轻的走进来,晓月睁眼看见杜毅,眼里泛出一片喜悦。杜毅一怔,惊喜呼叫一声:“晓月!”两步来到床边,抓起晓月手,终于放下压在心中几日的一块巨石,长长叹息一声:“你可醒了!可把我吓死了!”
萧拓回身对杜毅道:“医生已经检查过了,晓月已经过了危险期,没事了。”
杜毅更是将胸中一口气长长的吐出,“谢天谢地!”
“我去给晓月买份鸡汤。”萧拓转身走出病房。
“好。”杜毅嘴里欢愉的答着,眼睛一瞬不瞬的始终看着晓月。
晓月醒来后恢复很快,过了几天就可以正常进食,气色也恢复的很好,只是依然行动不变。
晓星放假回来,终于得知了晓月受伤的消息,一刻也不肯再呆在家里,杜毅与萧拓只好陪她一起来到医院。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见里面笑声一片。晓月的队友来看晓月,一群女孩子正在大讲特讲晓月离开这段时间队里发生的一些趣事,谁训练时出了什么笑话,谁在晚上偷偷吃零食被队长逮个正着,谁给队长使坏,气得队长歪鼻子瞪眼睛,一个个争先恐后,惟恐露了哪样让晓月不晓得,唧唧喳喳,闹得病房里好不热闹。晓月被逗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牵动了胸口的伤口,正轻轻的捂了胸口,被一脚迈进来的杜毅瞧个正着,“什么事有这么好笑?”
这些女孩子一看杜毅脸色不好看,忙都噤了声。晓星不解其意好奇的问道:“刚刚你们说的事情都好好玩,难怪我姐喜欢呆在你们队里,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好玩的事?再说说嘛!”
女孩们你看我,我看你,又都偷偷看看杜毅,竟似约好了般异口同声道:“晓月,队长说让我们早点回去,我们回去了啊。”
“我送你们。”萧拓眼梢带过杜毅,他脸色已缓和许多。
刚刚送走晓月队友,萧拓正转身准备回病房,杜毅满面不悦的迎面而来,萧拓颇觉奇怪:“你要出去吗?”
“是呀!真是麻烦,大周末的也不消停,一个员工**了客户,我得赶紧过去调停,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杜毅气急败坏。
病房里,晓星正亲热的拉着晓月手兴奋的说着到学校一周的种种事件,也不管晓月烦不烦,听没听,自顾自说的眉飞色舞。“晓星可真是个话痨!”萧拓取笑道。
“这个词形容她可真是再贴切不过了!”晓月配合着取笑她。
“什么呀!我这还不是为了逗你开心吗?没我这个开心果你们得少享受多少快乐啊!”晓星忽的忆起一事:“拓哥哥,听爸爸说你一连完成了几个非常漂亮的企划案,给公司带来很大的效益,是真的吗?”
萧拓轻轻点头,算是默认。
“啊!那么爸爸说董事会决定提升你为企划副总也是真的了?”晓星兴奋问道。
萧拓再轻轻点头。
“加薪配车也是真的了?”
“是。”萧拓淡淡答道。
“拓哥哥,你真棒!我就知道你行!不愧是堂堂的……”晓星看到萧拓警示的眼神,忙改口道:“不愧是堂堂的名牌大学生,受过特别的高等教育就是不一样!”竖起大拇指,附在萧拓耳边低声道:“适应能力还真强!”掩嘴嘻嘻一笑。
晓月听得一头雾水,“你们两个说什么悄悄话呢?”
“我问他有没有女孩子追。”晓星嘻嘻笑着。
萧拓狠剜晓星两眼。
晓星不怕死的又嬉笑道:“拓哥哥现在可是有型有款的超级大帅哥,被美女追也是很正常的嘛!”
“话痨!”萧拓白晓星一眼。
晓月闻言看他,不期四目忽的撞上,脸上霎时浮出一抹红晕,慌忙垂首不语。晓星刚巧瞧了个正着,回头看看萧拓,也略带几分窘困,心里似乎明白了几分,眼珠一转,没事儿人般说道:“听说这家医院有个音乐喷泉很漂亮,我去看看,拓哥哥帮我照顾好我姐姐。”口里说着,真的抬脚就走,经过萧拓身边时不忘了做个鬼脸,掩嘴嘻嘻一笑,快步走出病房。萧拓气得真想揪了她过来狠狠扁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