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月寻了机会问起萧煦两国之事。方才知晓:羌狄早在楚时便是中原的劲敌,尤在楚末时,更是大举入侵中原,高祖灭楚建齐后,两方接连又征战多年,战事方才渐渐减少,直至太宗皇帝将萧煦册为国安公主嫁与羌狄乌鞮可汗舍彝,两方战事才算歇停,太宗龙御归天,萧拓即位时,舍彝趁大齐内部交替不稳之际,再次起兵南侵,双方陆续又打了五年,至萧拓御驾亲征,一箭贯穿舍彝胸膛,羌狄才彻底退兵,舍彝缠绵病榻数月薨世。羌狄有俗:父死,子继继母。萧煦中原女儿,哪里能接受此等陋俗,遂上书萧拓,请求归国,奈何盼了数月,只盼来一纸加封长公主、赦令从羌狄俗的诏书。萧煦心灰意凉,万般无奈下只好再嫁呼衍可汗阿赫达,却未曾料想,自再嫁阿赫达后竟然情深相许。
哈喇原是西北边陲小国,同中原、羌狄两方接壤。羌狄与中原逐鹿多年间,哈喇已逐渐壮大,况游牧民族,居无定所,若无可靠消息传递,实难对其进行准确的攻击作战。故而大齐建国近四十年,从未对哈喇用过兵,而哈喇对中原却早已虎视眈眈。
晓月至此方知,萧拓为何会改造泾水,他为何会说:我不能只想着我这一代。
北有羌狄,西接哈喇,已如饿虎在侧,南又有闼泊(tabo)小邦蠢蠢欲动。高祖在位九年,一面平叛,一面对羌对战,太宗二十四年,虽一直在养民守土,积蓄钱粮,亦是有二十年都在忙于内部战祸及对羌对战,到萧拓这一代,除却休民养国、充裕国库,他更要全盘考虑,改旧制、通水利、储备贤良、安定边疆……。
难怪乎,他**繁忙,夜夜晚睡。
难怪乎,他总是在人前喜怒不形于色。
他亲送萧煦和亲来羌狄时曾亲口允诺有生之年必接她回齐,孰料,却是他自己一纸诏书将亲妹妹永远的留在异国他乡。
难怪乎,他夜里睡醒时,会有沉重的失落之感。
难怪乎,他会说:我的烦心事恐怕要等到我死才不会再有了。
他把所有的情感、喜怒哀乐都生生压在心底。
他**夜夜都在独自承受着这般的巨大压力和痛苦,而她,却不能替他承担分毫。
此时,还要他再多承担一份孤独。
他难过、伤心、愤怒、落寞时,她却不能陪在他身边,给他支持,给他鼓励,给他安慰,不能伴他左右。
可她,又何尝不是他的牵绊?
有她在,他便要分心来守护她。
有她在,他便不能彻底放开手脚去一展自己的宏图大业。
她莫不如不要成为他的桎梏,莫不如不要把他困在自己的牢笼中。
冬雪渐渐消融,万物吐新,水绿花红,处处都有新生命的欣欣向荣。
晓月已隐约感受到了腹中小小生命的轻轻蠕动,欣喜的同时愈来愈慵懒困倦。
春日里,和煦的阳光下,晓月推开长窗,贪婪的汲取新鲜的空气,伸展手臂,懒懒的舒展,仿佛一只慵懒的猫儿,轻轻伏在窗上,迎着满目的盎然春色,微微而笑。
“卢晓月。”有人唤着熟悉的名字。
晓月惯性般的回首,满面笑容顿时冻结凝固。
萧煦目光中除了惊诧,似乎还有恼怒。相望片刻,萧煦大步走过来,将手里的一纸信笺‘啪’的扣在案上,紧紧盯着晓月眼睛。
晓月心下蓦的一惊,指尖微微泛凉,信上熟悉的字迹瞬间刺痛双眼:爱妻晓月……
晓月心间不断的轻轻颤抖,那薄薄的纸笺,竟似重若千斤,眼前的字迹,似近还远,仿佛是那焦灼的双眼。
萧煦看她神情,已知自己没有猜错,心里气火上涌,上前紧紧攫住她双肩,怒声低问道:“为什么骗我?你知不知道皇兄找你快找疯了?”
晓月眼里的泪已愈蓄愈多,盈盈满满,‘噗噗’而落。
许久未曾再哭过,仿佛这一刻,积蓄了许久的泪水尽数涌了上来。
萧煦无奈低声长叹,缓缓松开手臂,低声道:“是你就好,我就去给皇兄回信。”转身欲走。
晓月慌忙趋前一步,牢牢拉住她手臂,急声道:“别去!”
萧煦迷惑而气恼的回身看她,“为什么?皇兄都快急疯了,你知不知道?”
晓月心头疼痛难忍,满腔翻滚,几经挣扎,鼻音浓重:“不要告诉他,他现在焦急寻我,然而,总有一天他会忘了我的,就让我安安静静的留在这里吧!”
萧煦愣怔片刻,心绪平缓些许,喃喃讲道:“我真不明白,我从未见过皇兄这般的在乎一个人,而你,明明一样的在乎他,却甘愿远远的离开他。”停顿片刻,忽的忆起一事,盯向晓月小腹,喜道:“这么说,你腹中孩子就是我的侄儿了?”
晓月泪眼婆娑,轻轻颔首。
萧煦立时眉开眼笑,略做思忖,扶了晓月走到床边坐下,温言劝慰道:“嫂嫂,你既已有了皇兄的骨血,该当回到皇兄身边才对,夫妻之间,哪里有解不开的结?再说,皇室的骨血,总不该流落在外的,你说是不是?”
她的温言细语,仿佛是他焦灼渴切的呼唤。
压抑积蓄了许久的情感如被开闸放启,滔滔涌流。
晓月愈觉难过,侧身伏在床上,泪如泉涌,顷刻间,洇湿大片,仿佛是太液池夏季的粉荷,柔美温润。
萧煦一时间反倒手足无措,不知该从何劝起,只好压低声音,急劝道:“嫂嫂,你有孕在身,还是莫要伤心才好,为着孩子,你也不要再哭了。”
她轻柔的拍抚,柔声的安慰,宛如春日里的和风细雨,丝丝沁润了晓月的身心。
晓月渐渐止住哭泣,起身看着萧煦,拭泪低声恳求道:“煦儿,我求你不要告诉他我在这里,我不想成为他的负累,也不想让自己生活在牢笼里,好么?”
萧煦听得叹气不止,对着她期待恳切的目光,无奈的叹息,轻声安抚道:“好吧,我还从未欺骗过皇兄,你让我想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