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烈日的炙烤显得更为难熬。战场上的将士早就疲累不堪,在骄阳折磨下,两军已经是要各自撤兵的态势。
眼下战斗兵阵已不成型,赵云卿这小姑娘有些鬼精灵,又见得多,经验足,竟然能带着少羽在一片厮杀中安然窜过,两人无一丝一毫损伤到达了齐国军中。此时,两军果然已经开始退兵。
“我们到那辆车上,躲起来!”云卿指了指前方的一辆战车。
那战车很庞大,且有四个轱辘,看车上规制,驾车之人就应该有两个,战斗士兵的位置有八个。此刻,上面只剩了六人。那是离他们最近的车。眼下退军了,他们要是没一辆顺风车搭,哪里赶得上军队的速度。
少羽当下便随着赵云卿四处窜来躲去,越过几重阻碍近得车身前。
“廖大哥!我是云卿!”待近了车前,赵云卿撕开嗓子喊,嘶哑的嗓音听起来都不像一个小姑娘了。
那战车上随即有人闻声而惊,朝这边望来。见是赵云卿,脸色大变,忙伸出手中长枪。赵云卿丢下一句“我先上去”,便抱紧长枪。那士兵用力一挑,就将她挑上了车。
车上众人有认识赵云卿的,都抱拳行礼了,不认识的也跟着行了礼。只有刚才挑赵云卿上车的士兵,犹忙着来接应少羽。片刻后,两个孩子总算顺利上了车。
那姓廖的仿佛是这车的车长,给云卿行的礼和别人不一样些。
末了,又疑问:“小姐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今次我们都不知道小姐来了?”
闻言,赵云卿眉心一蹙,道:“不瞒廖大哥说,我起初便随父帅来了。只是这次……”
说着,她顿了顿,姓廖的也等着她说下文。她凝起一副神秘的表情,扫了车上众士兵一眼,又道:“这次啊,我是秘密随军,父帅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我的任务是去接近秦凛,刺探敌情。”
此话一出,众士兵皆惊得倒抽一口凉气,尔后纷纷赞“小姐巾帼不让须眉”之类的。一时间,车上竟热热闹闹聊了起来,赵云卿又说书一般像模像样地与这些人说自己的见闻。
这些士兵中唯有一个冷静人,便是那姓廖的。他只是笑笑,望一眼赵云卿,口中未再多言。
另有一个对赵云卿这话无动于衷的,就是少羽了。怎么说这两年他也是在卫国呆着,秦凛他还是认识的。那是卫国的骠骑大将军,素闻其统领的飞焰军,就如同新年时候所放的焰火那样光芒四射、迅猛无敌,总能将敌军的气势一举扑灭,进而歼之。
一个小孩子,去接近这个人刺探情报?怎么听都是个笑话。但少羽没有笑。因为他知道,赵云卿讲这么个笑话来玩儿,必然是因为当中另有隐情。想到初遇时,她那奄奄一息的样子,少羽便不由得有些不安起来。
她是秘密随行的齐国统帅之女,为什么会被丢弃在战场之外的山坳里,还被弄得奄奄一息?
此刻他几乎能确定,当时的赵云卿是中了毒的。只是他医术尚浅,也没有好好检查过她,实在看不出情况如何。
“对了,今日这场仗似乎打了很久,很是不同寻常啊……怎么回事,秦凛不是一向号称速战速决吗?”笑话说完,赵云卿问起正事。
她似乎忘了,自己刚才还在眉飞色舞地说秦凛那边如何如何,卫国又如何如何,现下拿出一副对秦凛一无所知的态度来,实在不合适。可士兵们似乎也不在意她这一问中的逻辑漏洞,只是纷纷默然了。
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脸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疑虑,以及一丝……同情?总之,那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着就惹人着急。
赵云卿也不和他们啰嗦,就指着姓廖的,干脆道:“廖大哥,你来说。”
姓廖的神色也颇为不佳,印堂一片乌云,似乎是想了半天措辞,才开口道:“小姐……节哀。”
赵云卿眸光一颤,神色瞬间沉下来,一字一顿问:“你什么意思?”
姓廖的立即单膝跪在赵云卿面前,其余士兵也立即随行。
姓廖的禀道:“小姐这两天不在军中,恐怕不知道,这场仗着实诡异。秦凛此次进攻与以往俱不相同,丝毫不图快,而是将我们拖住。后来又下雨,暴雨倾盆,更是打得艰难…..”
赵云卿吭声打断:“说重点。”
姓廖的低了低头:“大帅他……遇袭了。起初我们以为只是普通的中了一箭,大帅也拔了箭,一往无前。只是后来便奇怪得很,他竟然多次中箭,而且都中在同一处,那是左胸心房附近,恐怕……”
赵云卿的声音有些颤抖起来:“现在呢……死了,吗?”
姓廖的低声答:“小的不知……”
赵云卿立即道:“父帅的车是哪辆,你带我过去!”
姓廖的为难:“可是小已经……”
赵云卿站起来,有些气急地怒喝:“廖志峰,这个时候你还讲什么规矩礼节?你是被我父帅降了职,可毕竟是贴身跟过他的人,难道他会因为你这一点僭越砍了你不成?何况他如今生死……未卜。”
说到后面,小姑娘的语气低落下去,带着一丝颤意,怪可怜的。无论多性格多成熟,也中就是个孩子。听到这样的消息,不可能不害怕。就连少羽都害怕——不过他害怕的不是死掉一个父亲,而是死掉一根齐国栋梁。
一个曾被他相中意图拜师的人,自然是齐国数一数二的能人。若是折了一个定西侯,那本就已经式微难继的齐国,未来命运将会如何,就难说了。
他害怕齐国的气数尽在这个被他无意闯入的战场上。
被直呼姓名训斥的廖志峰仿佛是被骂醒了,他立即起身来,吩咐车上士兵:“好好掌车,我带小姐先行!”
“是!”
随即,廖志峰举起长枪,挑了一匹马,枪头搅起缰绳拉了拉,那马便往车这边靠来。他换了手去拉缰绳,马近了之后,他有一个飞身翻出车外,在空中旋了半圈,尔后稳稳落在马背上。这才伸手过来接云卿,云卿二话不说搭上他,被他拉上马。
“等等,我要带他一起!”赵云卿又指向少羽。
少羽微微一惊。他自然是想去的,只是还没有想好找什么理由,不料赵云卿就先点他了。廖志峰对赵云卿的话不疑不抗,当即搭手去拉少羽。少羽亦一个蹬身,顺力上了马。
廖志峰牵起缰绳一鞭笞,马便飞驰而去。
定西侯所乘坐的车毫不起眼,只是略有帷厰遮蔽。他们的马接近这辆车的时候,却立即感受到那些散乱马匹上的人的警觉。他们几乎就要出手,但看清这匹马上的人之后,都住了手。
这些人想必都是定西侯近身的将领,自然基本都认识赵云卿和原本跟他们处于一样位置的廖志峰,眼下纷纷不动声色让他们近了定西侯的车。
只有一个没眼力劲儿的出手阻挠。
“小姐,且慢!”那人一把长枪架过来。
赵云卿怒瞪过去:“莫十三,我见父帅你也要阻拦吗?”
那被她唤做莫十三的是个年轻的将领,一身戎装也掩盖不了他的少年气。那双眼睛透着意气飞扬,盖着固执自我,正是得意少年会有的天真自信和坚持。
他道:“小姐要见大帅自然可以,只是廖将军就不必了。”
赵云卿真是个烈性子,当即拉着廖志峰的战衣,借力站起来,凛然面对莫十三:“你才来侯府几天,就敢对候府的事情这般插手了?”
莫十三对她这架势丝毫不以为意,不卑不亢地回:“来的时间不长,可如今我是侯府里面的人,廖将军却不是了。”
赵云卿:“你!”
廖志峰见状,神色黯然恰里,颇有些隐忍的模样。稍稍回头,看向赵云卿,道:“小姐,莫统领所言是事实,属下这就不过去了,你随莫统领去吧。”
赵云卿神情软和下来,一脸委屈,却是为廖志峰委屈的。口中喃一句“廖大哥”,听着像安慰又像撒娇。少羽只闻声,不见她表情,就感到这小姑娘实在是变脸极快。
但赵云卿的感性并没有持续多久。少顷,她便朝莫十三伸出手去,有些高傲地抬着脸。莫十三也不在意,少年的眼神中含了一丝笑意,将马匹赶近一些,竟然揽手直接将赵云卿横腰搂过去了。
赵云卿一时没反应明白,等反应过来了,一双冒火的眼睛便瞪着莫十三,手下就要去抽马腹上吊着的剑,却被莫十三迅速制止了。
“小姐,去见大帅还是不要带剑了。”
赵云卿冷哼一声,指挥道:“把我的小恩……朋友也带过去。”
莫十三依旧坚守立场:“不知小姐这朋友是什么来历?”
赵云卿不耐烦:“难道一个小孩子也能刺杀我父帅不成?你把我父帅当成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了吗?”
闻言,莫十三眼中的原本耀眼的亮光,突然灭了下去。
赵云卿的话是无心,可他听着却有心想起车里的大帅。此刻,那大帅恐怕还真是手无缚鸡之力。心情这么一沉,他也就不敢耽误赵云卿见老爹的时间,当即拉过少羽,还没等小男孩儿坐好,他便策马朝前。
马蹄不过几声落,就近了车。驾车的人眼光一扫,略有些惊讶,却也没有犹豫。当即就放慢了车速,让赵云卿从莫十三的马上跳过去。
小姑娘身怀武艺,落车轻盈,刚站稳,便回头看少羽,问:“你行吗?”
少羽笑了笑,随即亦轻盈落地。赵云卿顿了顿,靠近他,拉着他的衣袖,微微踮脚凑到他耳边。
“你先前救我的时候,我是中了奸人巫术的。现下,我怀疑我爹也是……你既然救了我,应该懂一些吧?一会儿能不能帮我爹看看?”
少羽一惊,看赵云卿那期待的模样,心下不由得苦笑。
原来这小姑娘当他是解巫术的高手了……可他只是行了些邪气的道术,误打误撞救得她一命罢了。然而眼下这小姑娘满脸“惟你所托”的样子,少羽就算知道她是演的,也不忍让她失望,只好点点头。心中暗忖,等下只能见机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