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身还魂是一种并不复杂的法术,只要有一具保存完好、灵魂刚离开的身体,但凡有些修为的道人就能护送一只灵魂进入那副身体。只是这种法术多少有些邪气,修道界虽然没有明确规定禁用此法术,但修道之人多半是默认不用的。
少羽做梦都想不到,自己那点微弱的修为第一次有所作为,就是施用这等邪术。当然了,他对该不该用的,并不十分在乎。此刻念着云邪教的咒,可谓毫无心理负担。
按常理,咒念罢,施法之人就可以启动自己的灵力护送灵魂自天门入肉体。然后,那副被用的身体会有那么片刻死亡的现象,没有呼吸,没有脉搏。直到新的灵魂与身体融合。
眼下,少羽该做的都做了,可小姑娘却没有死亡,反而睁开了眼睛。
——乍一下瞪开,一双黑黝黝的眼珠子直盯着少羽,目光空洞,配上她乌青色的脸,真是怪吓人的。
少羽心里一怵,知道不妙,忐忑起来。但他能做的已经做完,接下来没他事儿了。就是有他事儿,也不是他有能力解决的。
他试着喊了一声:“云邪?”
小姑娘空洞的双眼闪过一抹眸光,看起来略有神采。有反应,说明云邪至少是在这副身体里面了。少羽没有再多嘴,静静等着云邪去适应这副身体,但又不敢就此撤开灵力。
两人便这么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好一会儿。他眼看着小姑娘原本乌青乌青的脸恢复活人的气色,那双眼睛也从最初的空洞无神,到迷迷糊糊,最后慢慢有了生气。
他微微松了口气,暗忖,这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了……此刻,他才发现自己方才一直紧绷着遍布伤痛的身体,心也提到嗓子眼儿,正是因为担忧着云邪这家伙的安危。
如今身心蓦然一松,身上肌肉筋骨都更疼了。他变跪为坐,耸起肩膀,松了松筋骨。
这时,那小姑娘突然开了口,本该清脆的声音大约是因为缺水而显得沙哑:“你是谁?”
少羽一愣:“什么?”
小姑娘秀眉一拧,一双眼睛勾着望来,神采是有,可竟不是云邪的神采。这……实在不妙。少羽吸了口气,试探道:“云邪,是你吗?”
小姑娘冷眸一瞪:“我乃齐国定西侯赵峥之女赵云卿,你是什么人?”
齐国?定西侯?赵峥?
少羽顿时心中一凛,下意识伏地听那头战场的动静。从声音上听,那边战场与先前那一次听到的差不多,激烈依旧。
这样的暴雨下,战斗这么久,却未闻疲意,可见双方都是拼了命了。
只是先前听的时候,他感触不深,只想着那边毕竟是一群活人,是否能借些力活这一命。可如今,他心中不由得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是齐国皇子,且是一个作为质子的皇子。齐卫两国之间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影响着他的命运。然而如今两国开战了,他却一无所知?
一时间,他也顾不得追究云邪那三魂两魄到底跑到哪里去了,这个小姑娘为什么复活…..只想立刻到那边战场上一睹战况。可是这份冲动只持续了须臾——他一动四肢,便暂时放弃了。这如今连好好走路都困难,还看什么战况?
小姑娘见他半天不回答,冷冷的眸子里透出一丝不耐烦来。许是将军家教好,她还维持一丝风度,保持语气上的礼貌。
她问:“是你救了我?”
少羽点点头:“算是。”
“哦?”小姑娘抬起手,像模像样地抱了抱拳,嗓音犹是女童的稚声,语气却颇为沉稳。又是个早熟的。她说道:“救命之恩不言谢,他日若有机会,必将涌泉相报。只是……”
话到此,她顿了顿,抬首看看周围:“这是哪里?你方才贴到地上去听什么?”
这小姑娘的确是有些将门之风。少羽想到其父恐怕还在那边战场为他齐国厮杀,便对这小姑娘多了几分敬意。
“自地面听声响更清晰些,伏地细听便能听到千军万马厮杀声。想必,那山外就是你父帅所在的战场。此处……我也说不清是哪里,也许你更清楚些?”
闻言,小姑娘脸色瞬时变了,眉心紧蹙,抬手扶了扶太阳穴,连呼吸也紧促了些。
少羽见状,忙问:“怎么了,头疼吗?”
“不碍……我想想。”她低眸,手轻轻揉按着穴位,陷入思忖中。过了好半晌,才脸色凝重地抬起头来,问,“小恩人,你能送我到山外吗?”
这话问得颇为郑重,又与少羽心中所想一致,少羽自然是愿意的。可他想想自己这一身筋骨,就感到任务艰巨。
眼下两人也算志同道合了,他并没有顾那点面子,便将实情只说了。
小姑娘听罢,将他打量了一番。而后站起来绕到他身后,二话不说扳住他的肩膀,一双柔荑竟有些力气。少羽自己是懂得些医理的,他也早想为自己推力正骨疗伤,可这种事情自己是做不了的。如今小姑娘这架势,他一看便懂。
小姑娘:“会有些疼,你忍忍。”
少羽回:“明白。”
将门出身的小姑娘到底是不同些,怕是打小舞枪弄棒的,虽然人小,施起力来,恐怕还真有许多同龄的世家公子不是她的对手。
她边下手边解释:“我娘是江湖医女,当初正是因着一身医术结识我爹的,后来嫁入府中做了妾。我自小便与她学医,不算怎么精通,但治些小病小伤不在话下。”
少羽笑笑:“我并不担心赵小姐的医术,请尽管下手。”
小姑娘道:“你真奇怪,独身一人在这荒野,浑身是伤,还救了我……究竟是什么来历?”
少羽:“我……说来话长,日后要是有机会,我再细说吧。”
言罢,他微微叹息。这话也是实情。要解释清楚当下的情况,说来实在话很长。说多了搞不好吓着小姑娘,那发力一岔劲儿,给他伤上加伤,就不好了。
小姑娘听他这么说,也不多问。手上施力更加快速集中了。少羽身上的主要关节都被她照顾了一番,痛是痛的,拗正之后一身筋脉便也就通畅了。等小姑娘停手,他已经感到舒服许多。
小姑娘:“你试试站起来。”
少羽便站起身来,果然轻松得多了。他伸展四肢活动了一下,要好好走路是没问题的。便依着小姑娘的习惯回了一个抱拳礼。
“谢过赵小姐,眼下风雨正好也小了,我们走吧。”
他面前的赵小姐对此求之不得。两个孩子当即便冒雨向那厮杀的战场而去。
伏地听声不远,路走起来还是远的。
少羽自己已经快一天一夜不曾进食,眼下要不是一颗紧张的心提着,恐怕早饿得肚子咕噜咕噜叫唤了。身边的赵云卿怎样,他还不清楚。
但回想她先前奄奄一息的样子,不是饿的,就是中毒了。想必也是遭遇了些阴诡的事,估计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两人都是忍着腹饥和不适赶路,又是在雨中行进,时至午间,才到得山口。
距离如此近,不需要伏地便能清晰听到那边战马和战车的声音。但依少羽判断着,此时战场上已经不再是先前那种气势了,听起来有了些偃旗息鼓的意味。
瓢泼的雨不知不觉间也早就停了,太阳迫不及待地从从云层中钻出半个来。阳光扫过之处光明磊落,阴云遮蔽之处则前途难卜。
赵云卿道:“要小心些了,我们已至战场边缘,若是遇上敌军……算了,遇上也罢,我们两个小孩子,激灵些总不至于被砍了。你跟着我就好。”
少羽“嗯”了一声,对她的话不多置言,只闲谈般问:“你父帅常常带你上战场吗?”
赵云卿点头,自豪地应:“那当然!我将来是要做齐国女将的!三岁时,我爹便教我舞枪了,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剑……”
说到这里,她脸上露出一丝谈到喜爱之物特有的愉悦表情,嘴角扬着,将她原来那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和孤冷抹去了。这才像个小姑娘。
少羽多看了两眼,心中有说不清的亲切感。
大约是因为这个小姑娘和自己一样心思沉重吧,他不免有些同病相怜之感——先前看她奄奄一息时,便有过一次这种感觉了。
这么一想想,他配合云邪施邪术借身还魂,倒真是个正确的决定了……只是,云邪这个家伙此刻到底怎样了?
借身的过程是他亲自护送的,他自可判断,绝无失误,云邪必然是在这小姑娘体内了。可为什么醒来的不是他呢?
想到这里,他多少还是有些忧心起来了。虽然他原先自认为对于云邪能否活下去是并不在意的——这等妖邪要是活着,还不知道怎么祸害人间呢——可真去想了,又不免牵肠挂肚。
明明,那家伙应该就在他身旁……念及此,他默然一叹,望向赵云卿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期待,脑中不禁浮现云邪那不可一世的潇洒不羁来。
“看,定西侯的大旗!”赵云卿突然一喊。
少羽回过神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到一方迎风飘扬的大旗,上书一个“赵”字。
这旗,他也是认识的。在他到卫国做质子之前,也曾意图拜这位赵将军为师。可惜,还未来得及行礼,他就被连哄带骗地送走了。
眼下,再见齐国名将的大旗,他心中不禁澎湃起来。
赵云卿道:“我们去找父帅!”
少羽勉强维持镇静,颔首回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