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
云潜老龙王是伴随着这样一声划破天际的动物清啸,卷着一股暗涌登场的。
首先甩出水面的是那条巨大的龙尾,从水里矗出来,闪着白粼粼的光,简直闪瞎少羽那一双没见过世面的眼。然而只一瞬,那条尾巴又潜进水里了。
随即,暗涌在深水下轰隆隆地袭来,涌成一股高浪,把三人栖身的木板顶得老高,仿佛要直接扔到星空里去——但这当然不可能,他们只会在巨浪落回去的时候,被扔进海水里。
这是可预测的,少羽瞪着眼睛,提了一口气,等着自己落入水中。
那边,萧舒寅喊道:“少羽,抓紧我!”
说着递过手来给少羽。方才木板被抬高,少羽因重力而向下滑落,此刻从距离上看,他显然依靠云邪来得更方便。于是他下意识去看了一眼云邪,结果那小邪龙压根不搭理他,一副自危的样子瞪着他老爹的真身。
保命要紧。少羽果断把手神给萧舒寅,做师父的向他攀了一截,才抓住他。
“嘭——啪——”
一阵噼里啪啦的冰冷水花扬起又落下,木板没翻,咸腻的海水浇了他们一身。然后,那木板荡荡悠悠地落回到水平面上,左右晃了三晃,竟然平静了。
老龙王的真身此刻从海里露出来半截,龙须垂下来,直扫木板。那铜铃大眼圆瞪瞪,简直要冒火,一看就正生气着呢。
少羽大开眼界,瞠目结舌,伸出手去想拉一拉近的那条龙须,几乎忘了自己正身处险境。
“吼——”
老龙王大口一张,冲他喷出一口气。猝不及防的水雾向他冲来,吓得他往后一缩,蹬着脚后退。
云邪睨了他一眼,对那气呼呼的老龙王说:“别吓小孩子啊!”
少羽退了一截,被萧舒寅护在怀里,便镇静多了。回过神来,便不由得皱起眉头……方才,老龙王喷出的那水雾,是口水,还是海水来着?
那厢老龙王的火气已经直冲着云邪发作,龙尾一甩,便把云邪卷起来,作势要扔进海里。
只听到云邪大嚷:“父皇,虎毒不食子,私生也是儿啊!”
萧舒寅:“嘶——”
少羽抬头:“师父,你怎么了?”
萧舒寅:“牙疼。”
云邪那话,真真是让人牙疼。
萧舒寅设身处地换位思考了一番,倘若自己是那老龙王,此刻是把那小儿甩水里淹死好,还是拎起来打死好?反正,不能让他这般没心没肺安生活着。
可萧舒寅到底是没当过爹的人,跟人真当过爹的哪能一样?老龙王那边听着云邪的嚷嚷,只是卷着他在水里甩了一圈,又扔上木板了。
少羽忙从萧舒寅怀里钻出来,爬过去看。只见云邪浑身湿透,一头发乱七八糟地黏着披在身上,衣服也贴着肉身,模样看起来很是狼狈。可脸上的神色,比起刚才那自危的模样,眼下反而轻松得多。
他咳掉了腹中的呛水,笑嘻嘻地抬头问:“父皇,您是给我送魂魄来了吗?”
那边,萧舒寅倒又抽一口凉气……这小邪龙真是不怕火上浇油火更旺啊。
倏忽眨眼间,老龙王已经化作人形,飞身落在木板上。也不知道是他身子重,还是威力太大,他这一落下,木板就抖了三抖。
云邪见老爹化人形站在眼前了,忙捋一捋湿答答的长发,甩了一手的海水。然后变坐为跪,聪明地认错。
“父皇我错了,以前我不该调皮捣蛋整天闹事,害得东海遭人厌弃……但儿臣实在不能被活囚禁啊,那还不如直接把我扔进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烧死呢。”
奇怪!明明是正常的认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显得格外欠收拾。可人家戏好着呢,口里说着,一双眸子似乎就马上要涌出眼泪。头也低下去,肩膀微微颤动,俨然极力隐忍的模样。
当爹的立刻就心疼了。云潜老龙王紧绷的脸松了松,向前跨了一步,嗓音中透出疲惫。
“你既知道自己顽劣,为何不思悔改?倘若你肯在阵中呆上百年,日后我再向帝君求一番情,你就可以好好为仙了。”
听这么一番好言相劝,连少羽都要感动了。可云邪不,方才还认着错呢,这会儿就只听他从鼻腔中丢出一声冷哼。
“好好为仙?本不是仙脉,做什么仙?我假意收性,就能改变自己是一个妖邪的事实了?若是人还好,装一装,百年一死,一了百了。”
这话说得与先前听到的任何话都不同些。少羽自认识他起,就只听得他满口胡言,一句也见不到真心。唯独这一段话,似乎真含了几分悲哀之意。
老龙王听了这话,默然了几许,尔后道:“我今夜追来,也不是要置你于死地,否则我对不起你母亲。但你若不肯跟我回去受刑罚,我也不能让你完好无损地走了。”
云邪一瞥嘴:“真麻烦,我是你儿子,你却要拿我向别人交差!”
老龙王一瞪眼:“算我老眼昏花,瞎,方才还当真以为你心中悔过呢!”
云邪:“你又不是第一次被我骗!你不仅瞎,还傻!”
老龙王:“……”
少羽听着这父子对话,差点儿忍不住要笑出来。身后的萧舒寅便一把将他拉回去了,好像知道他要笑似的,二话不说捂住了他的嘴。
云邪:“你承认了吧?承认了便将我的魂魄给我罢,改日去向你的帝君请罪便是了,反正他也习惯了!”
老龙王一张皱纹满布的脸被气的发红,不禁让人想,倘若此刻他手上有一把刀,他就要直接把这个叛逆儿捅成一个马蜂窝了。
他怒道:“你休想!我不将你魂魄都收走,便是给你活路了!”
云邪:“那你还我法力!”
那封眠阵将肉身、魂魄、法力一分为三而压制,如今云邪除了肉身,哪一样都是残损的,能力与一介凡人无异,他最是急着将自己聚齐。谁喜欢自己四分五裂呢?
可老龙王岂能要什么给什么?威严何在?当下便怒自胆边生,手中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不过十来寸大小的白玉小瓶子,瓶塞一开,便照着云邪欺身而去。
云邪大喊:“萧舒寅!”
少羽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说时迟,那时快,护着他的萧舒寅就将他抛了出去。他立即感到一股来自小玉瓶的强大吸力,简直要将他全部揉碎,吸进瓶子里。他脑中什么也来不及想,连生死也无从闪念…..
然而,本能中以为的灰飞烟灭没有降临,却模糊中看到云邪朝他伸来手。然后,他感到自己被拦腰拉回,耳边响起云邪的笑声。
一如他第一次听到的那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没心没肺,潇洒淋漓,不可一世。
等他再度视线清晰,就见云邪已经浮腾于空中,从放肆的笑声里挤出一点儿时间来跟老龙王说话。
“我是不是老早便告诉过你,不要在我面前拿出纳魂瓶来,我这等妖邪可比你们做神仙的聪明多了!”
此话一气,相信老龙王一口老血喷出来,已经是时间问题了。
不过,他现在大概没有空去管自己那口老血。夺回了魂魄的云邪光芒四射,浑身是劲儿。小儿多动症被强力压制了那么久,蠢蠢欲动控不住。
“父皇,你且回去准备写请罪折子吧!儿子我又要离家出走了!”
那邪龙嘴里放肆嚷着,振臂一挥,便带起滔天巨浪。倒也并不向着自己的老爹去,只是毫无目标地在海上涌起、砸落、涌起、再砸落。每一次,都令这东海海面仿佛刮起了祸患妖风……
他法力奇高,速度奇怪,老龙王出手压制他的法术作用,却收效甚微,急得很。
“云邪叛逆儿,你恣意妄为,罪祸人间,迟早将收入炼狱,烧你妖骨!”
云邪笑:“好啊,那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抓我回去了!”
海浪和妖风更可怖了,不断涌起的巨涌几乎要倾盖而下,遮蔽了那漫天璀璨的星空。唯剩下的一角,可见煞星与紫微星近乎相撞,那遥远的星光仿佛纠缠在一起。
哪里都不平静,唯有此刻盛着少羽和萧舒寅的木板悠然宁静,丝毫不受影响。他们的命,尽捏在云邪的游戏中——是的,这种山摇海动的可怕动静,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小游戏罢了。
少羽突然有些明白仙界讨厌他的原因了。这小妖邪,放肆恣意没礼貌就算了,还一丝分寸也无。随随便便整出这样大的声势来,于仙界而言,也许还可以快速平复。但若是殃及凡间……那得是多大的灾祸。
少羽不由得浑身一抖。想到自己先前还心生亲近之意,真是……初生牛犊胆大包天。
许是过了半刻钟,许是过了半生,又再度听到云邪道:“我们要走啦!”
话音未落,少羽便感到身下漂浮的木板乘风破浪,以他无法形容的速度朝西而去。风太大,在他耳边呼呼直撞,令他不得不闭紧眼睛躲入萧舒寅宽大的袖摆里。
这云邪虽坏,好歹也没有丢下他们啊…..只是,上了岸以后,最好就此分道扬镳好了……他脑中异常清晰地想。
这时,云邪若隐若现,仿佛在封眠阵中那样的声音响起来。
“萧舒寅,我坚持不了多久,若是到岸上我没了,记得找到纳魂瓶,我留了三两魄在里面……”
“那三两魄只能维持七日……找不到我的肉身,便随便找个魂魄已去的肉身,将我投进去……”
“救人救到底,老兄,这趟真真是麻烦你了……”
“…………”
这罗里吧嗦一堆话,少羽一句也没弄明白,但听到萧舒寅烦躁地回了一句:“少啰嗦了,留着体力送我们上岸吧!”
“你一定会救我的吧?萧舒寅萧舒寅…..你不救,我问问你徒弟…..景霄景霄,你会救我的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少羽埋头避着风,压根无从思考。
萧舒寅总算又回:“够了,救救救,烦!”
……没错,的确是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