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霄这遭突突然被太后召去,也没有呆多久。一来,太后知道他刚回来就被国主叫去了,只是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便喊他来看看罢了。二来,太后年老,体力衰弱,玩儿不上一刻钟。
因此这一召,在孩子眼里只是匆匆一聚。
看眨眼之间就要散了,萧祐和秦风都意犹未尽。离开崇宁宫的时候,两人还是一个拉着景霄一只手,一副亲亲热热的模样,看得那老太后眉开眼笑的。
三人同行好一段路,末了,还是萧祐看出景霄的疲惫,问:“少羽可是长途跋涉,累了?”
景霄对他笑笑,并不否认。心中暗道,长途跋涉哪里有应付你老子累。
见景霄果真面露疲色,另一边的秦风才稍停下先前的热闹,拉扯着景霄的手也收回了:“表哥且回去歇息些时候吧,我明日若有空,便去看你。”
他话音刚落,就引来萧祐一脸羡慕。萧祐是皇子,住在宫里,本就不好随便出门。这会儿又临近册封,要做的事情,要守的规矩就更加多了。
他撇撇嘴,道:“要是能常常游历山河,不做太子也……”
这话未说完,就被景霄捂住了嘴。到底是比他大些,又境遇复杂,听他说这等悖逆的话,景霄下意识便去阻止。
但见他稚嫩的脸上,摆着与年纪不符的成熟严肃:“这话以后莫要说出口了,连对我们俩也不行。”
萧祐瞪着圆溜溜的黑眼睛,点了点头。景霄才将他放开,又恢复了先前的温和笑容。
秦风也戳戳萧祐,不过他不似景霄那样实实在在劝诫,而是一脸揶揄,道:“太子,以后你可先谨言慎行,再来要求我们。”
萧祐嘟起嘴,鼓了鼓腮帮子,胖胖的脸上神色也有些肃然,难得地没有透露和秦风打嘴仗的意思。
三个孩子总算在宫门外分开,各回各家。而家就在宫里的萧祐第一次目送两位玩伴离开,那初初长成的严肃目光中带了一丝茫然,在景霄的背影上停留了很久。
景霄匆匆去找萧舒寅。
那一个道人一个小姑娘,果然还被闲晾在甘露殿那边。他跑回去的时候,听闻萧塍早就不在主殿了。这个皇帝还真是随便,萧舒寅虽然又瞎又不靠谱,但怎么说都是建昌城外长元观有名的道士,走到外头,眼睛若是瞎一些,尊称其一声“逝虚真人”也是常有的。
近百年来,修道之风盛行。下至庶民百姓,上到皇室,都不乏慕道者。这当中,齐国和卫国风气尤甚。卫国的长元观一直与皇室关系密切,因此才有萧塍将景霄扔给逝虚道长萧舒寅这一茬。
可这萧塍现在倒好,支使起人来毫不客气,要论招待,却之力至极。
好在,萧舒寅并不在意这些。
瞎子耳朵灵,远远就听到景霄回来了。他敲了敲手中竹竿,站起来,又出手准确地拍了拍昏昏欲睡的赵云卿的脑袋。
“小女娃儿,你的四皇子回来了。”
赵云卿撑着眼皮,抬起头来看外面,果然见景霄步履匆匆赶进来。小姑娘一颗悬了半天的心总算放下来了。自打将信将疑,本着豪赌一把的心跟着景霄来卫国开始,她就一直紧张兮兮不敢睡觉。
“四皇子!”她奔过去拉住景霄的衣角。
景霄知她担忧已久,抬手拍了拍她肩头,安慰道:“没事儿了,你放心。”
她咽了咽喉咙,点点头,露出一丝笑。微肿的眼睑传递着她快要困晕过去的事实,看得景霄心生愧意。
景霄:“师父,我想回宅子里。”
闻言,萧舒寅微微吃惊:“怎么想起回宅子去了?”
景霄:“近。”
萧舒寅:“……好吧。”
景霄口中的“宅子”,是萧塍赐给他的。
萧塍这个人极好面子,为了收一句“仁政”的好评价,他曾数次减轻各种刑罚。因而在对待景霄这个齐国质子加亲生孙子的问题上,更是做足了“仁慈”派头。
即便他自己已经授意了萧舒寅多带景霄出去,远离朝堂,可也仍然完全不怕铺张浪费地给这个孩子赐了一座大宅子,做足了面子。
景霄一不是卫国人,二没有特别封号,这宅子的命名便一直搁置着,只是获萧塍赐了一个“景”字,挂在宅子门口。那宅子大得很,里头还赐了不少仆人。
这两年,景霄却没有在这个景宅里住过多久。他要么在外游历,要么跟着萧舒寅住在道观或者萧舒寅城中的破房子理。因此,和宅子里的人也止于认识而已。
这一向,他是不愿意独自回去的。今日一提,还是第一次。虽说了个“近”的理由,可瞎道长眼盲心明亮,心底里对这个徒弟默默潜藏的变化已经有数。想到这个孩子即将面对的坎坷,他一个修道之人,也难免起了恻隐之心。
三人即出宫回了那景宅。
路上,困倦至极的赵云卿终于无力支持,一头倒在景霄的腿上,睡了过去。马车回到景宅,景霄一不能使唤瞎师父,二和宅里仆人不熟,只好自己将赵云卿背下马车。
宅中日常管事的是一个从宫内调出来的内侍。此人姓沈,到了景宅后,众人都唤他沈管家。已经年过不惑,虽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办事倒很是端谨靠得住。景霄以往偶有事情差遣他,他都做得令萧舒寅连连称赞。
如今见景霄背着个小姑娘回来,也未多问,即刻安排了侍女来照顾。拄着竹竿后下车的萧舒寅,也被他恭恭敬敬请进宅子里去了。
景霄原来以为赵云卿这一睡,云邪多半会很快醒来。不料,这一身两魂的身体,却安然睡到月上西楼顶,不由得颇感失落,心里七上八下更甚于被萧塍惊吓。
萧舒寅:“徒儿,你唉声叹气做什么?”
景霄一愣:“……我哪有唉声叹气?”
萧舒寅一脸教育神色:“小孩子,少些忧虑才好。”
景霄不语,搬了张椅子到床前,又自己从柜子里扯出一方被子。萧舒寅侧耳听了半晌,估摸出这孩子在做什么,诧异皱眉。
萧舒寅:“少羽,你忙什么呢?”
景霄:“我今晚就睡在这里。”
萧舒寅不解:“你这宅子那么多房间,你在这里睡椅子做什么?”
景霄:“…..我不放心。”
那声音低低的,说完,人就钻进椅子去了。萧舒寅听着这个小徒儿将被子裹在身上,故意弄出来的大声响,显然是告诉旁边的师父,他心意已决。
萧舒寅暗叹,这孩子,心思重就罢了,还是个倔强的性子,今次就算保下他一命,将来恐怕也是要吃苦头的。
可人各有命,外人又有什么办法。便拄着竹竿,“哒哒哒”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