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札兰丁围着枣红马转着的时候,达伍德却溜了出去,转悠了半天终于在烧塌的后宅正房里找出一个墙洞,钻进去一看里面藏着不少的好东西,他赶紧跑来和札兰丁商量怎么办,几个人顾不得余火还在烧,脚底下还热得烫脚,捡沉重的箱子往外抬。可没等他们把里面的财物全弄出来,巴根就领着人来了。
他们虽然得到了马匹,阿里腿上的伤很重,阿穆尔丁又裆里有伤,两个人都不能骑马了。札兰丁只好套上马车拉着阿穆尔丁和阿里,并偷偷装上了得到的财物离开了德顺州。
回到营盘,札兰丁赶紧找来军医给阿里重新处理伤口,对于阿穆尔丁的伤他们也是束手无策。蒙古人由于放牧、狩猎经常发生从马上跌下、从高处坠落而造成骨折、脱位、脑震荡等外伤。因此早就有了独特的正骨疗法,什么外牵拉、内牵拉、复位、垫物包扎、木板固定,然后还有药物配合,即便是对脑震荡都有以震治震、震静结合、先震后静的独特疗法。可是阿里伤的是筋而不是骨,军医也是没法,阿穆尔丁受伤的部位又使得随军医生无法包扎,只能给他涂抹了一些药膏了事。
德顺州的战事就此停了,下面就剩下中兴府了。巴根吊着一只胳膊来看阿里和阿穆尔丁,攻城时他肩头挨了一箭,好在没伤及筋骨,可箭头拔出去后,他的肩膀还是肿得老高。巴根转了一圈,对阿里和阿穆尔丁安慰了一番。出门时,札兰丁默默地跟在身后送到门口,讷讷半天才问:你的伤?
巴根看看他:能和我走走吗?
自从知道了巴根和图娅的那段往事,札兰丁心里对巴根的怨恨小了许多,他跟在巴根身后慢慢来到营盘外找了一个土坎坐下来。巴根望着远处的德顺城头,不经意地说: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札兰丁低下头:她叫阿依莎,西夏将军府的一个丫环,我想叫她照顾阿里,阿里的伤看似无大碍,怕是以后走路不利索了。
巴根:你爷俩儿倒很有女人缘。
札兰丁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
夜幕降临了,巴根还坐在那里看着德顺城出神。德顺州高大的城墙已经明显地矮了下去,这是蒙古人逼迫着俘获的西夏兵丁在拆除城垣。蒙古人素喜骑马射箭,所以更适合野战。抖缰纵马转眼就是几十里、上百里往来奔突才符合他们的性格,所以他们没有什么城池可守,茫茫草原随处都可以安家,蒙古包一支生起火塘,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手抓肉,喝着马奶酒,高兴了再拉上一曲马头琴,就是一幅合家欢的图画。他们也不喜欢对手的城池,再好的马匹也爬不到城墙上去,每次攻城都让他们损兵折将,以至于每打下一座城池,他们都要先毁去那里高高的城墙。
巴根坐在那里好半天忽然想起身边还有一个札兰丁,扭头看了他一眼你杀人了?
札兰丁望着远处的城墙点点头:杀了,还不止一个。
巴根咧咧嘴:你抢东西了?
札兰丁知道这些瞒不过去,点点头:抢了,大件都留给了你,我只抢了一些黄货和几匹布。
巴根回过头去又望了望远处:留给阿里吧。
札兰丁不解:留给阿里?
巴根点点头:对,留给阿里。明天给你补足十户,你就是十户长了后天我们就要开拔,阿里和阿穆尔丁都得留下。
札兰丁想说什么:那……
巴根低下头去:那什么?对阿里是好事,留下就能活命,阿穆尔丁是废了,保不保得了小命就看他的造化了。
巴根说完抬腚走了,望着他吊着一支膀子有些落寞的背影,札兰丁忽然有一种恻隐之心冒了出来,他摇摇头苦笑了一下,自己在那里坐了一会儿也怏怏地回毡房去了。
阿里的腿是被人横着砍了一刀,骨头尽管没事,可里面的筋给挑断了多亏当时札兰丁抢救及时,调养一段时间站起来没问题,可想和过去那样健步如飞就有点麻烦了。阿穆尔丁就有点惨了,他伤得太不是地方了,没办法包扎造成失血过多,伤口的剧痛又使他小便失禁,尿液顺着伤口往下滴,从德顺城下来他就昏沉沉的,天气这么热,伤口已经感染化脓了,熏的毡房里臭烘烘的,招引得苍蝇嗡嗡乱飞。
札兰丁来到阿穆尔丁身边看了看,见他又迷糊过去,这才回头对在座的大伙说:要打中兴府了,百户说要把叔叔和阿穆尔丁留下。大军一走,看来两位伤员就要阿依莎伺候了。
阿依莎不愿意伺候阿穆尔丁,她看看还在昏睡的阿穆尔丁,皱着眉头说:我不伺候坏蛋。
达伍德一听阿依莎的话瞪起眼珠子:谁是坏蛋?可随即看到札兰丁和伊斯玛仪怒视着自己,便低下头。他心里明白,以后要在札兰丁手下混饭吃了,得看人家的脸色了。
札兰丁看了看阿依莎:他不是坏蛋。
阿依莎撇撇嘴:不是坏蛋?会伤到那里?
伊斯玛仪被阿依莎说笑了,他看看达伍德刚想说什么,阿里笑着接了过去:怕啥?他再想发坏,也没那本钱了。
阿穆尔丁真的没那本钱了,他的伤口开始流脓,第二天巴根就带人把他拉走了。毕竟在一起多日的弟兄,札兰丁心里还真不是滋味,他扭过头去站在门口看着来人把阿穆尔丁抬到担架上。担架抬出毡房,阿穆尔丁突然睁开眼,他盯着札兰丁好一会儿才渐渐地在脸上堆起笑容,说:我终于可以……不想家了,真的,那滋味……很苦。
札兰丁踉跄几步倒退着倚到毡房的哈那墙上,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
阿穆尔丁笑着离开了。
成吉思汗得了德顺州,西夏就只剩下孤零零一座都城了。酷夏接着就来了,他受不了这样的天气,一边调大军齐聚中兴府,一边自个去六盘山避暑去了。札兰丁他们也接到了命令直逼夏都。
其实此时的夏都中兴府已经被蒙古人围了半年,粮尽援绝,早已没了抵抗的士气,可偏偏祸不单行,大六月天人们热得晚上睡不着觉,好不容易熬到下半夜气温稍降,睡死了的中兴城突然天摇地动起来,一场百年不遇的地震摧毁了城里大半的房屋建筑,瓦砾下还没醒来的都城民众瞬间就录入鬼簿,紧接着城里疫病流行开来,老弱妇孺又面临着一场天择,中兴城成了鬼城。成吉思汗似乎并不急于攻城,只吩咐把中兴城围了个水泄不通。无粮、无援、无药,走投无路的西夏末帝只得献城投降。至此,立国一百八十九年的西夏政权寿终正寝了。然而,就在同时,成吉思汗的大限也到了。
公元1227年是蒙古猪儿年。这是一个流火的七月,已经病入膏肓、体力不济的成吉思汗安排完西夏的守备,安排完下一步的军事目标,又安排完自己的后事,在六盘山行宫茂密的树阴下,闭上了他那揉不得沙子的眼睛,他的魂魄被长生天腾格里招去了。
成吉思汗,在蒙古语中是“坚强”和“大海”的意思。他姓孛儿只斤乞颜氏,名叫铁木真。是蒙古历史上最杰出的政治家和军事家。他一生共进行了六十多次战争,除十三翼之战因实力悬殊主动撤退外,没有一次失败过。可以说成吉思汗是前无古人,后人又难以比肩的战争奇才。他恩仇必报、逢敌必战、战无不胜的神奇,他创造的奔袭战、攻坚战、气象战甚至于心理战法,将人类冷兵器时代的军事天赋穷尽到了极点。他麾下的铁骑,势如破竹,硝烟漫卷到了东亚、中亚以及东欧。在广袤的欧亚大陆令对手无不闻风丧胆屈服于脚下。他征服的地域西达黑海之滨,东括几乎整个东亚,建立了世界历史上著名的横跨欧亚两洲的大帝国。成吉思汗的野蛮侵略和不断的征服在给人类带来了巨大的战争灾难的同时,也在历史上起到了一定的进步作用。
后代的史学家都给予成吉思汗大量的赞誉,说他是拉近世界的伟人最完美地将人性的文明与野蛮这两个极端集于一身。还说他不是通常尺度能够衡量的人物,他的军队的足迹不能以里数、只能以经纬度来衡量。他们经过的地方城市被夷为平地,河川被改变方向。有人撰文说:在当时的欧罗巴,也与西部亚细亚同样,不重新建立秩序是不行的,要让他们从沉睡状态中苏醒过来,都需要一只手去摇动他们。这时摇醒他们的强有力的手就顺势出现了,这就是来自东方的不屈之王铁木真。甚至还有人认为俄罗斯人、德意志人及其他的西欧诸国,能达到现在这样的强大和文明无疑都应感谢蒙古人征服的恩赐。
成吉思汗并未直接发丧,而是借西夏即平、班师回銮的号令,他的灵柩按照他的遗嘱偷偷地运回蒙古安葬于兀特山的起辇谷,却连个坟堆墓碑都没有留下。他认为自己的一生使其神、用其力,该做的事都做了,死后也无须留什么了,这叫做:英明在世,不留其骨。至于他的死因则是颇多猜疑,有说死于寒热病,此说源于最后一次出征时落马受伤身体不适,况春秋已高不胜劳苦随之病笃。有说死于箭疮复发,成吉思汗一生征战,曾三次中箭,年高体虚旧疮复发也在情理。还有一个说法则较为离奇,说他的死与一个西夏王妃有关,说是和他的部下阿穆尔丁一个原因离开人世的。
蒙古大军浩浩荡荡押解着缴获的财宝女子陆续启程回草原了,探马赤军便和一部分蒙古守备骑兵驻扎下来。城里驻蒙古人,探马赤军被安排到西夏在各地的皇产土地上驻屯,成了战时拿刀、平时拿鞭的牧垦部队。札兰丁小队也被安排到黄河边的一处高原上屯田去了。
蒙古人的屯田制度由来已久,每次战争间隙便安排军队就地屯田,至灭了西夏,得到了西夏很多皇产土地,就安排探马赤军驻屯下来种田放牧,一遇战事还得披挂上马。这种制度更为他们的统治提供了强有力的经济支撑。以至于后来有元一朝,屯田布列于全国各个角落,自中原到边疆无地不屯。一开始屯田多以牧业为主,毕竟战事不断,战马需求大,连史书上都说:东越耽罗,北逾火里图麻,西至甘肃,南暨云南等地,凡一十四处,自上都、大都,以至玉你伯牙、折连祛呆儿,周回万里,无非牧地。
札兰丁被安排到黄河西岸一处西夏皇产地与佃户军民同垦。交接时札兰丁还有些兴致勃勃,他估摸着可以把阿里接来了,把他撂在德顺州札兰丁还真不放心。可巴根却一直阴沉着脸。两个人并架纵马在这片黄土高原上围着札兰丁将来的地盘跑了一圈,把跟在后面的兵丁撇下好远。
夏末初秋的黄土高原上,太阳好像就在头顶挂着。这里的夏秋两季天比蒙古高原热多了,好像比锡尔河草原离着太阳还近,那个挂在眼前的火球刺得他们睁不开眼,想往远处看还不得不用手搭在眉间做个凉棚,使劲皱起眉头眯起眼睛才行,即使背对着它看去,到处也是明晃晃的。
其实就算不是这样艳阳高照的日子,这里也不像锡尔河草原或者蒙古草原那样赏心悦目。马蹄下的草场斑斑驳驳,视线之内就有起伏的沙堆,光秃秃黄灿灿的发着燥人的光。不仅如此,草场还被千沟万壑切得零零碎碎,原来在这里的佃户就依着这里的沙山边、壑沟沿挖洞穴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