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炮出现以前,抛石机是战场上的重要兵器,回回 就是在古代抛石机的基础上改良而成。使用时在梢头安放大石,后座只用少数人操作机关,巨石随竿抛入目标。史载,忽必烈召回回人阿老瓦丁和亦思马因督造回回 ,并教回回军士演习用于攻克襄阳,此役回回 大发神威,所以也称襄阳 ,回回 和回回人的名号便由此享誉史册。当年成吉思汗西征时,就主要靠这种 攻取城堡。这也是当时回回工匠免死的原因。
一切准备妥当,这些器械很快就在攻取黑水、兀喇海及沙、肃、甘诸州等城的战役中获得检验。成吉思汗不仅长于野战也善于攻坚的军事才能又一次展现。进入酷夏,蒙古人在北方生活习惯了,受不了这种酷热的天气。成吉思汗更因天热体衰,出征时的寒热病还没有痊愈,便罢了征战挥军驻扎珲楚山纳凉消暑去了。
一直到过了三伏,成吉思汗这才下令进军,攻陷西凉府及绰罗和拉等县后,沿着河西走廊自西向东进发。蒙古大军穿越沙漠,翻过沙陀头到达黄河九渡,取雅尔、围灵州。西夏朝廷慌忙遣兵驰援,又被蒙古军击退至灵、盐两州成了成吉思汗的囊中之物,时序已进入严冬,天气渐渐凛冽雨雪载途不利奔袭,战事至此也就告一段落了,成吉思汗命大军休整,在行帐度年。待腊尽春回,黄河凌汛一过,这才率师渡河,下积石州,破临洮府,据西宁二州,于春末草发之时进逼德顺。
百户长巴根对札兰丁不错,几次战役中不是叫他们这个小队压后阵就是安排他们看押俘虏,整个小队都看出了里面的奥秘,大多数人还是不想给蒙古人卖命当炮灰,纷纷都向札兰丁靠拢,他们不明白巴根保护札兰丁的真正用意,但却清楚靠近札兰丁就远离了危险。
阿穆尔丁有些嫉妒,也看不起这伙贪生怕死的属下。站在德顺城外的东山上往城里看着,阿穆尔丁说:这样下去我们永远跑在后面,金银财宝没有我们的份,战功也没有,以后没战功就无法立足,更无法赎身回锡尔河,家里两个老人岁数大了,一个哥哥还有病不能照顾老人,还在盼着我早日回去哪。
站在这座山头上,远远地就能看见城里的虚实。里面的城墙上西夏士兵早已准备好了大量的滚石檑木严阵以待,城外里三层外三层都是准备攻城的蒙古士兵。该城守将是久负盛名的西夏节度使、凤翔武进士马肩龙,此人智勇双全,忠肝义胆,把个小城的守备安排得井井有条,让成吉思汗很是头疼。前几天蒙古大军兵临城下,他居然开城出战足足酣斗三日三夜,蒙古兵受伤不少,马肩龙部下也死了好几百名。这会儿正固守待援。一连十几天这边摇旗呐喊,轮番进攻,但都未能奏效。
阿穆尔丁看着远处的德顺州有种跃跃欲试地冲动:这城都攻了十几天了也不见效果,该叫我们上了,前面那帮笨蛋就知道号,趁着这边放箭一鼓作气还有拿不下来的道理?
达伍德贝萨站在一边撇撇嘴:就你能干,你咋不上去?
阿穆尔丁回过头来瞪起眼珠子:上去?有人还巴不得不上去哪,你以为我不想上去?
札兰丁听得出这是阿穆尔丁和达伍德贝萨一唱一和说给他听,他装作不明白回头问伊斯玛仪:打完了德顺州就剩下中兴府了,这仗眼看就到头了,你说咱们能不能回锡尔河老家去?
弗尼林不等伊斯玛仪搭话就插了一句:门儿都没有。这仗为什么打的?还不是为了西夏与大金结盟、不纳质子、容留逃人吗?打西夏是开场,大戏还在后头哪,不灭了大金能完?
伊斯玛仪坐到一棵大树底下,倚着树干眯缝起眼睛:打完大金也完不了,大金国的女真人就是从北方起家的,没几年工夫国力就超过了大宋,几仗下来就把大宋赶过了长江,大宋朝的皇帝还有两位被他们掳了去,可十年前大汗又把大金赶过了黄河,谁强谁弱已见分晓。等打完大金,大宋就是送到大汗嘴边的肥肉,能把它舍了?
阿穆尔丁回头呛了他一句:你就盼着吧,谁不知道你盼着打到泉州去,你老婆孩子都在那儿,可我们哪?
达伍德贝萨又阴阳怪气地说:人家老婆孩子都全了,可咱们出来几年了,再不赶紧回去连个媳妇也娶不上了。
阿里抱着膀子戳在一边慢腾腾地说:蒙古人不会放你走的,他们的地盘越来越大了,他们自己就那么点儿人看不过家来,还需要有人看家哪,你战功越大说明你能力越大,还能放你走?
阿里是念经人出身,阿穆尔丁一般不敢轻易找他的茬儿:那我把老人搬来,哪里的黄土不埋人?
阿里听到这儿不知该如何接茬儿了,便耸耸肩不搭话了。札兰丁懒得和阿穆尔丁多费唇舌,他往伊斯玛仪身边一坐和他倚到一棵大树上,抬头看着头顶的树冠打愣。
这是一片针阔混交林,既有挂着松塔的墨绿色的松树,也有叶子绿得有些鲜嫩的胡杨、柽柳。松明子的油性气味和新发的草芽淡淡的清香掺杂在一起,给人一种爽心爽肺的感觉,树下边由于得不到充足的阳光,杂草丛生又都很细弱,草茎上顶着的小花朵也颤巍巍的,让人看着都有些可怜兮兮的。树林深处更是阴森森的,而山下边却俨然是另一个世界,烈日当头,到处明晃晃的,而且是人喊马叫,一片嘈杂,使得远处绕城流过的那条不知名的河也失去了色彩。札兰丁闭上眼睛,用双手在软盔的护耳外面捂着,仍能听到嗡嗡的怪叫声,他也有些烦躁起来。
围点打援是成吉思汗的拿手好戏,可此时夏主李德旺忧悸成疾,已经去世。国人立他幼子李睍继位。这李睍还在弱冠,也不知晓什么军政。文官武将早已经吓破了胆,全是得过且过没有一点进取之心,大敌当前不思合力退敌,却专务趋避,只顾穿凿山谷挖掘地窖藏匿财物,早把马肩龙和德顺州忘在脑后了。打援不成的蒙古大军又都围拢了过来,德顺州朝不保夕了。
晚上,阿穆尔丁传话说巴根有请,札兰丁愣了半天只好磨磨蹭蹭地钻进了百户长的毡房。
巴根一个人坐在毡房里,见札兰丁进门右手当胸身子一曲,努努嘴坐吧,你叫我恨不是喜欢也不是。
札兰丁站着没动:百户长,我没做错什么。
巴根用眼睛直盯着札兰丁说:你做错了什么我还让你坐吗?
札兰丁犹豫了一下:我还是站着吧。
巴根端起一杯奶茶啜了一口:随你。他低下头去沉吟了一会儿忽然问你曾经骂过我说你主人家的狗叫巴根,你知道为什么吗?
札兰丁被巴根问得糊里糊涂,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轻轻地摇着。
巴根抬起头直盯着札兰丁,见札兰丁摇头,他这才苦笑了一下:你当然不知道,可我知道,那是你的女主人恨我才给她的狗取了这个名字的。想听吗?想听坐下听也行,站着听也好。
札兰丁一听巴根讲到了图娅,就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坐了下来,饶有兴趣地听巴根讲起了他们年轻时的往事。
原来巴根和图娅是一起长大两小无猜的情侣,就像札兰丁和法图麦一样,谁都以为他们两人最终能走到一起。可就在巴根十六岁时成吉思汗兴兵攻打乃蛮部,他就跟随大汗上了战场,一场战役下来被当时的百户长相中招了女婿,图娅听到巴根成了上司的东床快婿,大骂巴根无耻、无义、无情,可为时已晚了,只好草草结婚生下了阿茹娜。图娅从此就把她养的一条猎狗叫了巴根的名字,十几年后那条老狗在与狼群撕咬中死了,她又养了一条,仍叫它巴根,可见图娅的心里还在一直记恨着巴根。
巴根叹了口气:都是让战争搞得,我当时要是不答应我那老岳父而和图娅走到一起,早把骨头丢在征乃蛮的战役上了。那样的话,图娅还是这样的结局,这是腾格里上天给我们安排的命。
札兰丁听着听着眼睛都瞪圆了:那阿茹娜……
巴根摇摇头:不要跟我提阿茹娜,巴图也找过我,他太轻狂,可你却是个回回。唉———
札兰丁张张口想说什么:我们……
巴根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我说了不要提。我已经尽力了,我真的不想叫你去攻城。多年了,我没有真的上过一线,我没有战功,可我活着。现在,我却保护不了你了。你好自为之吧。
札兰丁是怎么走出巴根的毡房的,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在门口碰上了阿穆尔丁。阿穆尔丁像一条闻见狼味的猎狗一样,两眼瞪得溜圆,浑身激动地在门口来回溜达着。
等到天放亮,太阳在东方的地平线上露了一下脸,随即就躲进了云层。士兵们刚刚喂饱肚皮,营盘里各种喇叭就一齐吹响,对德顺州的总攻开始了,札兰丁的小队也上了战场。
大军很快压上去,贴近了德顺城墙。一开始,弓弩手射出的利箭向飞蝗一样把西夏守城的士兵压得抬不起头来,那些回回 手不失时机地把一块块巨石抛进城里,攻城的士兵趁此机会架设木板,攻城士兵越过护城河竖起了云梯爬了上去,后面的弓弩手怕伤及攻城士兵不得不抬高射箭角度可同时也解了守城士兵的危险,西夏兵居高临下把一块块石头、一根根木头扔了下来,正爬到云梯中间的攻城士兵就只有挨打的份了。
在接下来的互射中,西夏人没忘了对城墙下的士兵补上一箭,并对那些木质云梯桥板射出带火的弓箭,德顺城下顿时陷入一片火海之中,没有来得及撤下去的伤兵也被烧得不顾一切地跳进护城河。
大火烤红了城墙,映红了灰蒙蒙的天,火头上面的浓烟打着滚翻腾着站在老远札兰丁都能感觉出炙人的燥热。西夏士兵还不停地向城墙底下丢下一坨坨动物脂肪,火势更加猛烈起来,札兰丁站在护城河外老远就闻到了一股难闻的焦煳味,那是动物脂肪和死了或身负重伤撤不下来而葬身火海的弟兄们身体被大火烤着了发出的。
忽然,城墙下一个熟悉的身影大声惨叫着冲出火海,带着一团火苗踏上了护城河桥板,这时的桥板早已是大火熊熊、摇摇欲坠了。札兰丁一眼看出那是格里黑,他不顾一切地冲出队伍要过去接应,刚跑几步几支从城头上射来的雕翎箭就钉在他前面不远处,阿穆尔丁一个箭步追了过来,一纵身扑上来把札兰丁摁倒在地,大声喊道:你疯了?
札兰丁趴在阿穆尔丁的身下使劲挣扎着,他伸出手指着前方的那团火影:你看,那是格里黑。
阿穆尔丁抬头一看也愣住了。就在这时,护城河上的桥板烧塌了,那个着火的人影和桥板一起坠入了护城河。
札兰丁看到眼前的一切眼泪都下来了,他回头抓住阿穆尔丁的衣领发疯似的摇晃着:你为什么不让我救他?为什么?
阿穆尔丁一看札兰丁的样子,他眼睛瞪得溜圆抬手照着他的脸就是一巴掌:你还想再去搭上一个吗?
札兰丁愣了一下,他瞪着眼珠子看了一会儿阿穆尔丁,带着哭音说那可是我们的弟兄。
阿穆尔丁瘫坐在地上,他不忍再看那片吞噬了格里黑的火海,低下头去:你也是,我们不能再搭上一个了。
札兰丁这才想起回头朝身后看了一眼,他拉了一下阿穆尔丁,大声问:咱们的人呢?贝鲁儿只、弗尼林?
阿穆尔丁一惊,忙站起来和札兰丁大声呼喊着,只有弗尼林从人群里站了出来,格里黑和贝鲁儿只却从此没了音讯。
过了好一会儿,城墙下的火才小了下来。札兰丁浑身有一股力量直往脑门上冲,他手里攥着马刀,牙关咬得咯咯响,恨不能一步踏过护城河爬上墙去手刃几个西夏士兵为格里黑和贝鲁儿只报仇。
等城墙底下的大火熄灭之后,攻城的喇叭又一次响起,弓弩手跑到队伍前面轮番向城头射去一排排一簇簇的雕翎箭,早已挂好巨石的回回 又打开了机关,巨大的石块像冰雹一样向城头砸去,紧跟着一阵排山倒海的呐喊,工匠营首先冲了上去,一块块桥板重新搭在护城河的两岸上,长长的云梯又戳在了城墙根,又一个波次的攻击开始了。
城下的石 、弓箭刚一延伸射击,城头上又钻出无数的西夏士兵,他们向往前冲锋的城下兵丁射出了一片排箭,成排的兵丁在札兰丁的前面倒了下去。 手和弓箭手只好重新调整角度对着城头又是一阵箭蝗石雨,攻城的士兵这才冲到了城墙底下。
终于有人顺着云梯爬了上去,可还没到他们登上城头,西夏人就从城垛上用滚木擂石向云梯上的兵丁砸来,眼看就要爬上城头的兵丁有的被砸得脑浆崩裂,有的从上面直接被砸到地面。弓箭手抵近护城河朝上面射箭,不时有西夏士兵从城头中箭跌落下来。紧接着又一波兵丁爬上了云梯,但仍不能冲上城墙就被西夏人给砸了下来。
下边的士兵都红了眼,不顾一切地向城头冲击着。前面的士兵刚从云梯上摔下来,札兰丁拨开前面的弟兄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他一手紧握马刀不时地拨开飞来的箭支,另一只手稍稍扶梯,两只脚快速倒替着向上攀登。这时候害怕是没有用的,到处箭如飞蝗,石似冰雹,只有冲上去结束这场争斗才能万全,冲不上去大汗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札兰丁也不知哪来的神勇,几步就到了云梯的半腰。此时的札兰丁心里直想着为死去的弟兄报仇,格里黑顶着一团火苗的影子老是浮现在他的眼前。他们同是从中亚过来的穆斯林兄弟,从进驻阿尔布花山就在一起尽管平时弟兄之间也有打打闹闹的事,可毕竟一起在 火矢石中滚过来的眼看着他死得如此惨烈,札兰丁的血直往脑门上拱。
趁着弓箭手把守城士兵压得抬不起头了,札兰丁不顾一切地往上爬去眼看就要抵近城头了,上面的士兵这才发现,城垛上过来几个人,一声唿哨把一根滚木推出城墙,合抱粗的滚木擦着云梯横着放了下来,滚木就要碰到札兰丁的一刹那,札兰丁本能地从梯子上跳了起来躲了过去,可他的脚落下去的时候却没有踩到梯子上,他踩空了。
从上边跌落下来的时候,札兰丁后面的士兵躲闪不及被他砸到了身下一把刀尖划开了他的软甲。札兰丁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扭头看了看自己的臂膀,他抡了一下胳膊见并没有大碍,抬起头看了一眼城头又向云梯奔去札兰丁只顾去抓云梯,没注意一块巨石从城头冲着他砸下来,站在旁边的弗尼林抬头看得真切,他上前一步赶紧伸手把札兰丁拉了下来,大喊一声快躲开。
札兰丁被弗尼林拉了一个趔趄,身子一歪躲过一劫,可那块石头不偏不倚砸到了弗尼林的头上,弗尼林连吭一声都没来得及,脑袋就被石头砸开了花,白花花的脑浆和着鲜血喷出老远,溅了在场的弟兄们一身。札兰丁更急眼了,他大喝一声,冲到云梯前一把拉开已经迈上云梯的阿穆尔丁手脚并用又爬了上去,可此时云梯却已被城头的士兵推了出来。札兰丁又一次从上面掉了下来。
城头上又开始往下边放箭了,伴随着带火的箭雨还有不知什么动物的油脂也从上面倾倒下来。城墙下又陷入一片火海之中,后面的弓弩手见事不好连忙搭弓射箭,札兰丁他们才得以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