札兰丁这才抬起头看了看站在阿茹娜身后的巴图。草原民族是食肉的民族,小伙子往地上一站就看出胳膊腿上那用肉、奶堆积出来的疙瘩肉,壮得像一头小牛犊。巴图一脸不屑地站在那里,安慰着阿茹娜:同下人生什么气?这些回回只会玩些花里胡哨的小把戏,骑马射箭都不中用。要是他们能像个爷们儿一样真刀真枪地拼上几个来回,也就不会到这里来了。
阿茹娜的脸扭曲了一下,朝札兰丁恨恨地瞪了一眼,回头对巴图笑笑:你不知道,这可是打狼的英雄。
巴图不相信札兰丁还有这本事,他走上前来一只手搭在札兰丁的肩膀上,歪着头问道:是吗?
札兰丁也看了一下巴图,真想和他比试一下,看看到底谁更像个爷们儿,可转念一想还是做罢了。他不卑不亢地露了下笑脸,回头说了句:让我碰上了。然后,向那匹枣红马走去。
阿里和伊斯玛仪站在帐篷门口看到这里才放心地对视了一下,苦笑着摇摇头回身忙自己的事去了。
阿茹娜背箭纵马和巴图绝尘远去之后,阿里要同伊斯玛仪修理羊栏,札兰丁一个人赶着羊群来到草原上。看到羊群一头扎进草甸子里,他坐在马鞍桥上让马跑着碎步围着羊群转了一圈,又察看了附近的几丛高草棵子,确认没有什么危险隐患之后,就打马跑上一道沙塄子。他勒住马缰绳冷眼看着远近起伏的草原,回想着巴图刚才的话,越想越不舒服,浑身的血直往脑门上冲,攥紧的拳头里有些汗津津的,手心有些发痒。
札兰丁看了看这条长长的沙塄,下马轻轻拍了拍马的额头,检查了一下马笼头,又紧紧马鞍的肚带,然后一跃上马抖了一下马缰绳。这匹阿拉伯马毕竟是蒙古人在中亚战场上缴获的战马,似乎被札兰丁一连串的动作调动起当年转战沙场的记忆,它昂起头吸溜一声叫,浑身的肌肉一耸,四蹄不停地前后倒腾了几下,又恢复了往昔的威风。札兰丁看着座下这匹马来了精神也受到了感染,就觉得身上有一股要奔出去的冲动,他双脚在马镫里使劲蹬了蹬,然后双腿夹紧马腹一抖缰绳大喝一声:架。
还没等札兰丁抡起手里的马鞭,远离战场多年的老马就像一只离弦的箭一样蹿了出去。札兰丁往前俯着身子,双手紧紧地攥着那根丈八长鞭就像是挺出的一只长矛。阿拉伯马四蹄飞腾,马背却很少颠簸,表现了良好的骑乘性能。札兰丁的夹袍被飞奔的马带起的风鼓了起来,袍子的后摆在风中摇曳。他只觉得耳边风声嗖嗖,马蹄嘚嘚。马头前面有一丛过人高的浓绿的艾蒿,就在札兰丁的马快到跟前的时候,他抡圆了鞭杆子,将那根牛皮鞭肚子使劲地抽过去。随着一声脆响,艾蒿被鞭子拦腰斩断,碎叶腾起飞出老远,与此同时坐下的这匹快马也跑到留在地面上的那半截艾蒿跟前,不待札兰丁示意马就高高跃起,从艾蒿上边一跃而过。
就在马蹄腾起的一刹那,一只沙狐从艾蒿底下蹿了出来。札兰丁看得真切,他拨转马头朝着沙狐跑去的方向追了过去,瞄准马前仓皇逃遁的沙狐抡起长鞭连续打出几个响鞭,每次都把那只沙狐打的在草地上打几个滚。
沙狐终于有些跑不动了,它慢慢停了下来,蹲在草地上打着抖。札兰丁让马放慢速度围着沙狐转着圈,他把长鞭的肚梢抓在手上绕了个圈,将鞭杆撒开抡了起来,冷不防向那只沙狐砸去,鞭杆的硬木把手不偏不倚正敲在沙狐的后脑勺上,沙狐终于倒下去了。
不待马停住,札兰丁退镫纵身离鞍跳下马来,一个箭步上前将沙狐踏在了脚下。沙狐已经断气了。札兰丁看了看土黄色的沙狐,觉得有些不过瘾,一手拎着沙狐尾巴慢慢地向羊群的方向走去,那匹兴奋的马也一时停不下来,自个跑出好远才踅回来。
札兰丁牵过马缰绳,松开肚带把马鞍卸下来,又把马缰绾了个扣搭在马背上,在马屁股上拍了一下,让它自个吃草去了。他对这匹马今天的表现很满意,要是放在锡尔河草原家乡,他经常在夹袍口袋里装一些料豆,以奖赏马的出色表现,可现在他没有奖品,只好拍拍马屁股算作讨好了。
临近中午,当头的太阳晒得人有些热燥燥、懒洋洋的。札兰丁找了个沙地,脱下夹袍用几根木棍支起来遮着阳光,他躺到夹袍的阴影里迷糊上了。有了刚才的一阵舞划,他心里开始有些释然了。
一阵马蹄声传来,札兰丁抬头看了一眼,老远就认出是阿茹娜骑着那匹枣红马来了,他翻身仰着脸看了看天空,两只手伸到脑后闭上了眼睛,做出一副不卑不亢、不理不睬的样子。
一肚子憋屈的阿茹娜飞马来到札兰丁的跟前,见札兰丁闭着双眼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心里便有些恼火,她一边退出马镫骗腿想下鞍,一边大声地喊了一嗓子:札兰丁,你给我站起来。
札兰丁睁开眼看了看她,又闭上了眼。
阿茹娜被札兰丁的态度激怒了,她偏坐在马鞍上抡起手里的马鞭,向札兰丁抽来。札兰丁眯缝着眼看着抽向自己的马鞭稍稍欠了一下身子,一把抓住鞭梢使劲一拽。阿茹娜在马上坐立不稳,身子失去了平衡从马身上跌了下来,重重地扑在了札兰丁的身上。札兰丁本想从阿茹娜手里夺过鞭子,没想到把她拉下马,他本能地伸开双臂接住了跌落的阿茹娜。
阿茹娜不偏不倚扑进了札兰丁的怀里,一股暖流涌遍她的全身。她把头埋在札兰丁的肩上,那顶大红的帽子在跌落的过程中飞了出去,一头秀发搭在札兰丁的脸上。
被阿茹娜重重砸了一下的札兰丁懵了好一会儿,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双手还在紧紧地抱着阿茹娜,他激灵一下赶快松开双臂。
阿茹娜趴在札兰丁的身上没动,她的手反而紧紧箍住札兰丁的脖子,急促的喘息送进了他的耳鼓,一股温热的气息使他感到从耳根到脖颈一阵酥痒,那感觉特别的惬意,而且这惬意还在慢慢地向他的全身蔓延,阿茹娜身上少女特有的气味令札兰丁血脉贲张。他的激情被一下子点燃了,又重新将双臂扣紧,把阿茹娜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阿茹娜在札兰丁身上扭动了两下,丰满柔软的胸脯让札兰丁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冲动。阿茹娜在札兰丁的耳边轻声呢喃着:丁,抱紧我我想……
札兰丁紧紧地抱住阿茹娜,将嘴唇贴近她的耳垂,忘情地轻声问了一句:你想什么?
阿茹娜从札兰丁的肩上抬起头,脸颊绯红,双眼迷离地看了他一下立即又羞涩地闭上了眼睛:我想咬你。
受到鼓励的札兰丁,双腿往旁边一曲猛地一用力,就翻身把阿茹娜压在了身下:我让你咬。他说着将嘴巴贴在阿茹娜的热唇上。
阿茹娜双手紧紧地搂着札兰丁的脖子,在他的耳边说:你去把枣红马赶开,它在看着我们俩。
札兰丁喘着粗气,他稍稍欠身笨拙地撕扯着阿茹娜的衣服:不,我不管,谁愿看谁看。
枣红马弄不明白主人到底是在玩什么把戏,它上前用嘴拱了拱札兰丁的屁股。阿茹娜脸上洋溢着甜美的笑意,她抬脚蹬了枣红马一下。枣红马知趣地回身到草甸子找那匹阿拉伯马做伴去了。
草原是个到处洋溢着野性的地方,就连这驰骋草原的骏马也是如此马群里最受母马尊重的是儿马,它是所有母马的依靠。一个马群只能有一个儿马,其他的公马要么得阉割,要么就会被儿马逐出马群,或者将原来年老体衰的儿马撵出去取而代之。而那些被阉割了的骟马最为母马所不齿在马群里地位最低,因为他们丢掉了雄性的威猛而沦为次等成员,就连刚出生的小马驹都会在骟马面前表现出不屑一顾的神态。这些骟马也似乎明白了自己的无能,在处于危险境地的时候往往退却以求自保,就更让母马看不起了。
阿茹娜的枣红马溜达到那匹阿拉伯马跟前,趾高气扬地抖了抖身上长长的鬃毛,摇起粗壮蓬松的马尾甩了几下,赶到阿拉伯马前边几步,低下头去挑拣那些油性大的草穗咀嚼着。
羊群吃得肚子圆了,懒洋洋地趴在草棵子里反刍着。几只公山羊压抑不住好斗的禀性在羊群边上展现着各自的威风,他们将肥厚的尾巴夹紧把头低得很低,几乎将下巴触到地面,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对方,然后一起相向跃起前冲,用不屈的头颅向对方撞去,然后后撤几步,重新积聚力量把握时机,伺机再一次往前冲去,直到有一方败下阵来,灰溜溜地躲到羊群外围去。
就连草原狼也是在这种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支配下,保持着自己种群的优良品质。所以说,草原是崇尚激情的所在。
当札兰丁以自己的雄性威猛证明了自己不是一匹骟马之后,阿茹娜身上母性的温柔被唤醒了。她和刚才坐在马鞍桥上不可一世的样子判若两人,顾不得整理被札兰丁揉搓凌乱的衣服、头发,抬起那双细腻的小手轻轻地擦拭着札兰丁额头上的细汗,然后将自己的胸脯重又压在札兰丁身上,用那细腻柔滑的双峰去感触札兰丁胸间那微微隆起的肌肉的力量,用湿润敏感的舌尖去铭记他身上散发着的男性体味,用心去感受他那澎湃的激情。
阿茹娜喜欢札兰丁始自他们初次相见的那一天,他的不卑不亢、从容淡定是一般大的男孩子所没有的,他不大声喧闹却又执著坚强让阿茹娜佩服,特别是听说他在家乡一人猎获过一只草原巨狼,还有那眉宇间透出的凌然都时时搅动着阿茹娜那颗蠢蠢欲动的芳心。朝夕相处的几年间,她静静地观察着,满怀期待地等着札兰丁能自动投入她的怀抱,可每次一腔情怀都被冷若冰霜的札兰丁像一盆冷水兜头浇来,她的怨恨就多了一分,与此同时期待就多了一分。她没想到这份幸福说来就来,来的是如此的迅速。她的生活里将从此不再空洞,她的世界将一扫阴霾而充满靓丽。
札兰丁静静地仰卧在草原上,眯起眼看着蔚蓝的天空上白云在飘动着,幻化出各种奇异的画面,忽而像游动的羊群,忽而又像飞奔的野马,天空因为有了彩云生动起来。他慢慢地坐了起来,面对着草原和羊群,他心里充满着对自己的满意和满足。
阿拉伯马跟在枣红马的身后溜达到远处去了,斗累了的公羊暂时停止了战争趴在草棵子里,草原上静得很,只有远处的水泡子里有野鸭在欢叫,头顶上叫天子在歌唱。
札兰丁又闭上眼,盘起腿像昨天一样不倒翁似的摇晃起来。
阿茹娜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又帮札兰丁披上夹袍,她将头依偎在札兰丁的肩头随着他的摇动一起晃动着。忽然,他看到札兰丁刚才打的沙狐高兴的一下子跳了起来:丁,这是你打的?
札兰丁睁开眼,点点头。阿茹娜拿起沙狐,慢慢地用手梳理着土黄色的沙狐毛皮,又捋了捋那根粗大蓬松的尾巴:丁,给我打的?
札兰丁坏笑了一下:给我的女人打的。
阿茹娜的脸微微红了一下,她站起身走到札兰丁前边伸出手:起来我的枣红马上有弓箭,我们去水泡子那边射几只野鸭子来烤着吃。
札兰丁伸手把阿茹娜拉进了怀里:我是穆斯林,不吃自死物。
阿茹娜坐在他的腿上,趴在他耳边一往情深地说:我们打活的,从今天起,我也不吃自死物。
札兰丁使劲揽着阿茹娜的腰,在她的脖颈上印上几个热烈的吻,他将嘴凑近阿茹娜的耳朵,小声地说:我还想……
阿茹娜羞涩地低下头去,轻轻推开了他:陪我去打野鸭子,一会儿吃饱了我还是你的。
草原的秋季是短暂的,秋风一凉,各种草木就争先恐后地开花结籽,各种牲畜包括草原上的野兽也敞开肚皮胡吃海塞,这些草木生灵或许明白,秋风一起,飘雪的季节也就不远了。
果然,人们还没有闻够那秋草秋花醉人的甜香,一夜寒风就昭示着入冬的第一场雪。
早上札兰丁一出帐篷就眼睛一亮,昨天还是黄绿相间的草场一夜间被一层薄薄的积雪覆盖,空气变得格外寒冷和清新。他回身进帐添了件衣服,又换上阿茹娜给他做的防水毡靴,慢慢地溜出营盘,走进草甸子深处。
小雪是在夜里悄无声息下的,像个调皮的孩子,刚入夜时只不过刮过一阵西北风,清早起来到处却已是银装素裹了。
前两天气温突然升高,中午时分就像是重新回到盛夏,置身草原上都有些酷热难当。阿里就说:这天没好热,都什么时候了,北风不吃南风的气了。昨天后半晌西北的天上就滚过来一团团的乌云,小北风呼呼地刮了起来,只一会儿,气温就降了下来,札兰丁提前赶回羊群进栏,然后和阿里把主人家蒙古包上的围毡压好,又找出毡子把他们的帐篷加厚,到了入夜风停了,札兰丁有些累,回头就睡过去了。
没有风吹,小雪落得很均匀,给草原上覆了一层。云彩散去了,太阳出来似乎也打了个寒战,停在地平线上迟疑着。札兰丁踏着积雪慢慢地走着,想着自己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