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临风觉着,如果眼前的一切是梦境,那大抵是他这辈子做的最真实的一个梦境。如果眼前这一切不是梦境,那他打赌,赌他被步临飞骗了一次又一次的智商,他一定是遇到了海市蜃楼或者,妖怪。
可怎么算都是活了二十多岁的人了,竟然也会相信这世上有妖怪,步临风有些接受不了,大概是和步临飞一路同行久了,自己的世界观都有些被他颠覆了,说他步临风一定是在哪里招惹了一个桃花精。更惊奇的是,步临飞这么说的时候,步临风脑海里竟也当真浮现出了一张美若桃花的脸来。这不大对,这很不对。
步临风伸手在跳痛的神经上揉了揉,看着眼前这一片林子,它好似是谁在这冰雪中劈了一刀,移植了一块巨大的桃花林来,着手铺出了另一个天地。甚至步临风站的这一方风雪飒飒,遮天蔽日,而眼前这一片,显然日头和暖,还飘着幽幽花香,委实像是那片山头管理桃树的神仙,一时兴起,想来这冰天雪地游玩一番,而将整个山头给搬了过来。步临风觉着,下回若是能有幸摆脱了步临飞回到逍遥观的时候,定是要同他师傅讨教讨教,看看自己是不是当真没什么帝王命格,看看清修个半世,能修成个半仙甚的。
才斟酌了一番,步临风就抬着脚往里头踩了一小步,那桃林里头再不济,就算当真有个吃人魂魄的妖怪在等着他,也比呆在这冰天雪地里头等着晚上冻成冰柱子要好的多。而等他回过神来觉得自己并不应该如此鲁莽的时候,已经忘桃林里头走了好两步,再回头瞅时,身后早已是一片花海,找不到出口。
步临风心下一惊,莫不是自己要命丧于此?或者这就是自己被冻死前的幻觉?着桃花源记写的也没这么悬啊。
“白筝。”欢呼雀跃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的树梢涌来,随着那阵阵的微风吹进步临风的耳朵里。
“白...笙。”步临风顿了顿往后踉跄一步,清了清发涩的嗓子,“姑娘怕是认错了人,在下只是一介道士,步临风。并不是姑娘口中白筝。”
这一回,步临风看见一个桃粉色的声音从树枝上一跃而下,带着漫天的花瓣而来,夹着她如雀鸟般轻灵的嗓音,“步临风!我是白笙!”
步临风愣着神,看她,依然是幼时见到过的模样,墨色的长发被桃枝挽高,一双眼睛不天生含着笑意,眼角眉梢处印着一朵桃红色的花样。她真是个妖,一个桃花的妖,步临飞说的没错,他步临风招惹了一个妖怪,一个偷心的妖怪。
桃林里微风吹的有些急,可那一阵一阵而来的风,只带着浓郁的花香,和她散落在肩上的发丝,却始终没有带来步临风想听的话。
“白笙,我知道。”你是白笙,我日日夜夜梦了十余载的白笙,我怎会不知。
她嘴角含起笑意,声音里头的雀跃更盛,“我知道你不会忘记我,你怎么可能忘记我。”他伸手拽起他的衣角,眼中满是期待,“你看今日桃花开的甚好,呐!前头桃林里呀还有个碧湖,虽然天有些暗了,也不失是个好景色。”她转手拉住他被风雪侵袭过的指尖,“我前几日方挖出了几壶好酒,正愁寻不到人陪我,你来,可好?”
步临风任由她拉着,指尖在她的掌心温热的泛着湿气,白笙的手很暖,白笙的人也很暖,她的世界也很暖。空气中充斥着淡薄的桃花香又散着的酒香,让他有些醉意。步临风觉得这一路到碧湖边有些长,可又觉得,若是这一路一直这样走下去,也未尝不可。这冷月碧湖桃影酒香,令人沉迷,他虽身为道士,可自觉并不是一个清心寡欲的人,他虽身为一个道士,自然也不是个多矫情的人,但此时皓月当空时,竟也让他有那么一些冲动,做出一些年少轻狂时候应当做的事。像是抛弃世俗的一切一直停留在这梦境中,醉他个十年百载,这算得无何不可的那样一桩,他步临风心甘情愿。
“这可是你那年亲手埋下的桃花酿,如今百年刚过,我又寻到你,又重回此地取了出来。”白笙抿着笑抬手将鬓角的碎发挽入耳后,底下身取出酒来。
步临风面色微僵,“姑娘又错了,在下步临风,昨日方年满廿三。”
白笙取酒杯的手顿了顿,方才还满是欣喜雀跃的双眼瞬间暗了下去,她放下酒杯,将指尖沾染的酒香搓上衣角,搓了搓又搓了搓。“我...我方才糊涂了,阿风,这是百年的桃花酿,你可中意?”
步临风低头看着她,一双桃花眼有些泛红,手中端着的酒盏溢出了满满的酒香。他没有伸手去接,她便这么一直举着,那酒香伴着花香在他鼻尖萦绕开来。步临风忽的握住她的手腕一带,将她扣入了怀里。那乘着酒的酒盏啪的跌在地上,里头莹莹桃红色的酒酿染红了他白净的衣角。
嘴里反复念叨了几遍她的名字,叹道:“白笙。谁给你取这名的,委实不错。”
白笙窝在步临风怀中愣愣的想,他比初见时高了好些许,身子骨硬朗了些,声音也不想当初那般的软糯。总的来说,步临风比初见时长大了。白笙思绪如此,倘若让步临风知道她安静的呆在他怀里时候想的事情,怕是要气的七窍生烟。
白笙晓得步临风木讷,也曾企图探究过,却未曾探究出,为何以前哪有好的一个性子,转到如今成了这幅木讷的样子。后来他方想明白了些,或许是前世伤的累的太透彻。
“白笙!”
步临风唤了她许久,方得了她回过神时候的一丝轻应。白笙抬头瞧了瞧,自己仍然被步临风全在怀中动弹不得,又凑近了瞧瞧白笙忽的惊觉,步临风是美。将美这么个字冠在男子头顶实则不大合适,白笙想了想,若是换个形容,大概是美得不可方物,再换个形容,眼如点漆肤凝脂。再换个形容,大概是要被恼羞成怒的步临风打了......
“你可是睁着眼睛睡去了?”
白笙吸了吸鼻子,又眨巴了几下眼睛,那动作分明在告诉步临风,我停清醒的,可我就是不想同你讲话。
步临风抿了个笑,将她额前的碎发理了理,开口的话伴着风凑着花香飘进白笙的耳朵里,他说:“白笙,我是步临风。
白笙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他的话。我知道啊,你是步临风,是个逍遥观的道士。她想了想,觉得不大对,他已经随着步临飞离开逍遥观,是不是个道士尚且不论,可决不再是逍遥观的小道士了,是个流浪的道士。
那年他身为逍遥观大师兄,娶了她这个逍遥观小师妹。可最终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她堕入万妖,找了他千百年,一年一年陪着他老去,一世一世看着他死去,死后又是一个等待的开始。她又怎么会,不知道他是谁,他是白筝啊!那个会逗她护她爱他的白筝啊。即使搁了千百世,灵魂也会是同一个吧......
白笙忽然挣脱开步临风的怀抱,伸手往下一勾,抱住了一旁的酒坛子,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两个青瓷杯来。嘴角挽上了甜腻的笑容,“上好的桃花酿,你不喝,若是被你那狗鼻子的步临飞好友寻了去,怕是一丁点都轮不到你了。”
那风吹的温柔,一阵一阵的袭来,撩拨起他鬓角的长发扑在脸上,步临风心里头肺腑了一番,步临飞好似嗜酒如命,可他那笨样子,怎么可能抢得过我。却还是抬起手拖住了那个青瓷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