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兵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失望,他戴上警帽,笑了笑。“竹浅奈,你不记得小时候从桑葚树上掉下来的事了?你当时砸在了谁的身上?”他满脸期待地等着她的回答,坚信她会想起他的名字。
竹浅奈双眸瞬间变大,马上从脑海里蹦出来此人的名字。她九岁那年,家里持续缺食一周,她实在饿得难受,便和隔壁家的左丘恕跑到临镇去偷摘桑葚果。伴着夜色他们偷到了一书包的果实,但远处突然传来的宪兵的声音让在树上的竹浅奈惊慌失措,跌落下来。她不偏不倚落在树下的左丘恕身上。两个人拉手夺路而逃,狂奔数里才躲过了宪兵们的围捕。
他们俩家住在同一条街上。左丘恕一直是竹浅奈最喜欢的玩伴,两个家庭也常相互帮助。但在竹浅奈十三岁那年,左丘恕的父亲立了功,被授予褒奖,身份等级由第五等越升为了第三等,全家也搬去了更好的区域生活。从那时起,竹浅奈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转眼五年过去,左丘恕不期而来,身上却穿着她最厌恶的宪兵服。
“左丘恕!你怎么回来了?”竹浅奈见到童年故友,又惊又喜,除了那身制服令她有些反感。
左丘恕脸上亦满是喜悦,说到:“我刚被调到这个小镇了,现在负责这里的治安。哈,果真还是我们的和平镇令人舒服,比首都自在多了!”
竹浅奈很惊讶,首都对她而言是个遥不可及的地方。没有特令,她这种五等身份的人是不允许到首都去的。左丘恕能住在那里,是她从未能料到的。
所以,她莫名顿感有堵无形的墙壁竖在她与左丘恕之间。
“最开心的是,有你们在这里。”左丘恕笑得像清晨时的阳光。
竹浅奈淡然地回笑,问了他的现状。左丘恕的父亲在立功后,携全家搬去了食物和水供给充足的省城,在那里开始经营一家建筑公司。公司经营得非常出色,短短几年,就发展成集团,后进入首都,左丘恕一家便因此迁往了那里。
竹浅奈也曾很思念这个如兄长般有担当的童年伙伴,希冀有一天能再次相遇,这个希望是她对未来温存的期许。只是,他现在以宪兵的身份出现,令她顾忌难消。
“我要在这里驻守一年。”左丘恕说,双手插在裤兜里。“承蒙元首的恩赐,我在这里工作的申请才能得到批准啊。”
果然,左丘恕和其他宪兵一样,对元首是绝对忠诚的吧?
但任何对元首的不满,竹浅奈是绝不能表露出来的。“是的,仁慈的元首。”她皱着眉头挤出违心的恭维话。
“那里就是死亡湖吧?”左丘恕望着死亡湖,问道。
“对,死亡湖。和以前的样子差不多吧?”竹浅奈记得很清楚,小时候父母常叮嘱他们不要淘气,否则就将他们扔到死亡湖里。但竹浅奈从未当真过,她太了解说那话的母亲的性子,只是哄人罢了。不过左丘恕倒是很怕死亡湖,大抵是因为有次他父亲动怒了,真的扯着他要把他扔进去。
“不一样了。小时候觉得死亡湖很大,现在看着倒是蛮小的。”左丘恕说这话的表情很淡然,让竹浅奈能感受到一股凉意吹过来。
难道里面的尸体还不够多吗?竹浅奈突然意识到,身为宪兵的左丘恕,或许杀过人吧?
即使没有亲手杀死过人,也抓捕过死囚。这是每个宪兵都曾有过的经历。
“你去过你家了吗?我是说,你曾经住过的房子?”竹浅奈问。
“还没有。本来打算去的,在镇里遇到了你妹妹,她告诉我你在这里,我就直接先来找你了。”
“那个令人头疼的妹妹。”竹浅奈摇摇头。
“没有把她错认成是我吧?”竹浅奈和妹妹竹浅笑是双胞胎,像得如同两滴水,只有经常交往的人才能一眼识别。
“认错了。”左丘恕哈哈地笑起来,“不过她也没认出我来。还以为我故意骚扰她,直接打了我一拳。”他指指胸口,做出一个很疼的表情。
“那个毛丫头,太难管了。”竹浅奈摇摇头。
“她快毕业了吧?”左丘恕问。
“嗯,明年夏天毕业。”
妹妹竹浅笑在读综合大学已经一年多了。虽和姐姐长得丝毫不差,但她的性格和姐姐的谦柔温雅截然相反,完全是泼野直辣。这与她的成长经历有关,她多年住寄宿学校,只有月末回家住上两三天,和家人的聚少离多让她承受了无助和压力,时间久了,自然强势起来。不然,若以懦弱寡言的性格,即使在学校里也会被欺负得吃不饱饭。
谁让家里分到的口粮少呢?若不是因为此,竹浅奈也不会这么早就出来做幼儿老师。
“她今天要回来,月末了。”竹浅奈说道。
左丘恕说道:“她已经回家了。我开车把她送到临街,她应该已经到家了。”说着他指指校门口,那里停着一辆宪兵队专用越野车。
“你官职不小吧,还有配车?”竹浅奈一笑,对曾经的胆小鬼刮目相看。
“还好吧,小人物一个而已。”左丘恕伸手做了个邀请手势,和竹浅奈走到校外上了车。他发动了车,笑道:“好久没尝你母亲的手艺了,今晚要在你家蹭饭。”
竹浅奈说道:“当然可以。”但她马上又露出尴尬的表情,“不过,估计也只能喝到稀粥而已,你可别介意。”
“见外了!另外,我不会做一个失礼的拜访客的。”左丘恕笑道,“你妹妹已经把我买的食材捎过去了,今晚,我们一定要好好聚聚。”
左丘恕笑得如同他脸上的余晖一般灿烂,这是竹浅奈第一次对一个身着宪兵服的人有好感。
竹浅奈的家距离小学有一公里而已,是一排排简陋的砖制平房中的一间。这是当局专门为他们造的,所以房子的外表看起来都一模一样。对于这里的许多居民来说,当局真的很照顾他们了。毕竟,他们只是身份等级为第五级的民众而已。
一路上,左丘恕问了许多关于竹浅奈家里的事情。竹浅奈开始时还乐意回答,但后来她没心思了。她侧脸望向车窗外,看到三三两两的人相互缠着赤脚前行,他们或老或少,衣衫褴褛地朝东部走去。这些都是来自南方的灾民。今年的气候异常,干旱侵袭了产粮大区南部州郡,加之未受核污染的耕地本来就少,粮食的收成可想而知。当局所发给每户的口粮逐月减少,许多人开始不得不离开故乡去富裕些的地区乞讨。竹浅奈家每月仅靠领取的三十斤面粉是难以裹腹的,她只得每隔几天就偷偷去山上狩猎一两只野味以改善伙食。
不过她只敢晚上去,因为白天去的话会很容易被巡逻的宪兵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