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黑鸢在高空盘旋,俯首寻觅地上的猎食。它目光凶残,极像这个时代的冷酷。展翅慢翔几圈,黑鸢突然俯身冲下。
它发现了美食,可观的美食。它飞落在一个浑浊的小湖边沿,开始点头急啄食物。高空中接二连三地飞落下几只同伴,纷纷在湖边享用美食。
它们没有丝毫的意图去驱逐彼此以独占食物,因为就连这些低等生物都明白,这里的食物取之不尽。
猛禽尖爪之下是一具具残缺的尸体。尸体血肉狼藉,白花花红灿灿地堆积在湖边,像是刻意去喂食这些生物。湖中也漂着七八具尸体,四肢残缺,露着骨头。
“竹浅奈老师,那些鹰在吃肉呢!”
几百米外,在一所小型学校的操场上,有个六七岁的小男孩举着望远镜观察着进食的鹰,好奇地喊着。他全身是黑色制服,头戴黑色军帽,幼稚中带着几分凌厉与漠然。
其他二三十个小孩听他这么一喊,也纷纷用望远镜望向湖边。
“大家不要看那里,要看天空,观察鸟类在空中的飞翔动作。”一位十八九岁的女教师挡在他们视线里,语气很温和地说。她也是一身黑色制服,不过穿的是裙子,胸口处别着标有职位和姓名的铭牌。从上面的文字来看,她是这帮小学生们的老师。
她也扭头望了望远处堆积成山的尸体,感到太阳穴胀得快喷血。死亡湖,那是这个小镇最为出名的死湖——原来的名字是什么所有人似乎全忘了,自从小镇里所有的死人都被抛尸到哪里去后,这个湖就被冠以这个恰如其分的名字。
死亡湖被结实的隔离网围着,里面芦苇青葱茂盛,但在远处仍能一眼望见白红相间的尸体成山。
“竹浅奈老师,我也好想吃肉!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吃上呢?”一个瘦瘦的小女孩抬头问道,咽了咽口水。
竹浅奈很诧异小女孩竟不会因那些断肢残体感到恶心。她弯下腰用食指轻轻敲了敲小女孩的鼻子,笑着说:“你啊,看来是饿坏了!再过两个月就是我们元首的诞辰,估计那个时侯我们会吃到的。”
竹浅奈记得很清楚,从她记事起,每逢元首诞辰,就会有军装笔挺的宪兵们聚集在各居住点给民众发放肉类。那些肉很鲜嫩,是她以前觉得最美味的食物。
只是以前觉得而已。
现在对她而言,食物已经没有什么诱惑力,她靠自己的信仰活着,就算是树根她也可以凭此活下去。
“也会给水吗?就像去年一样,会有甘甜的纯净水?”另一个个子高一些的小女孩急忙问。
竹浅奈点点头,突然觉得有些口渴。她今天没喝过几口水。
自从数十年前太平洋某岛国向敌对国突袭投射核弹后,全球核战瞬间大爆发,全世界陷入混战,各国土崩瓦解,经济崩溃,大量设施被摧毁,适宜人类生存的空间也大为缩小。食物,饮用水随即成为各国誓死争夺的稀缺资源。几十年后的今天,混战渐渐平息,亚洲大陆形成了势不两立的两个国家,彼此虽暂无大规模对战,但仍时有小规模的战端。
水成为世界各国竭力夺取的生存资源。
“大亚共和国万岁!伟大的元首万岁!”
小孩子们欢呼雀跃,高兴之余不忘宣誓效忠元首。竹浅奈微皱眉头,静静盯着这帮纯真的孩子,默默叹了口气。
她尽力微微地叹气,时刻警惕不能引起他人的注意。
因为她已经留意好久了,就在学校外十几米远的松树下,有个宪兵在那里依靠着树身坐了快一个小时。
竹浅奈竭力回忆着是不是自己有什么地方触犯了这些人的禁忌,但她始终没有发现自己留下任何把柄,只好时刻留意着自己接下来的言行,以免引发祸端。
她的父亲在八年前被突然闯进家门的宪兵们抓走了,至今下落不明,她不能再让家里失去至亲。
那场抓捕发生在深夜。起初,她听到屋外有真真嘈乱声,接着听到自家房门被踹开,单薄的木板墙壁猛烈地晃了晃,马上有几个宪兵冲进她和妹妹的卧室,把她们揪起来扛到院子里。在惊慌的挣脱中,她看到了父亲被绑着推上了房前的卡车,卡车上挤满了和他父亲一样被绑着的人。她和母亲及妹妹也被绑着推上了另一辆卡车。两辆卡车行驶了多久才停下,开到了什么地方,竹浅奈全都不知道。因为她发烧了,在被宪兵扛到室外的那刻起就开始发烧。她再醒来时已是躺在自己简陋但温馨的床上,她以为只是做了个噩梦,却从床前母亲和妹妹的眼神里读到了现实的残酷。
宪兵在审问后放了她们母女三人,但宪兵始终没有透露竹浅奈的父亲的去向。母亲曾说过或许父亲已经被处决了或者是被送到了深山里的煤矿场,她说这句话时很平静,像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种结局。这个小镇里每天都会有人被抓,若有哪天宪兵们不再满大街奔跑着了,竹浅奈反倒会觉得反常。
竹浅奈看看手表,发现已近放学时间。她把学生们集合到一起,高声喊道:“今天的活动课到此为止,全体同学向伟大元首敬礼!”她转过身,和学生们一同朝西南方向深鞠躬。那个方向,指向了大亚共和国的首都,指向了大亚共和国元首所居的府邸。竹浅奈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脊柱,不让它直起。每次鞠躬都是让她感觉窒息的时刻。要向一个下命令抓捕了她父亲的人真诚地鞠躬致敬,她是竭力压抑着内心的不满才勉强做到的。
夕阳悬山,金灿的余晖从西南方铺设而来。有个人影在地上出现,越来越近,竹浅奈知道来者是树下的那个宪兵。
学生们一哄而散,各奔各家。竹浅奈直起身来,确信自己没有露出什么不敬的马脚,不自然地笑着冲走过来的宪兵打了招呼。
宪兵在她两米远处停下,给了她一个略带腼腆的笑,用浓眉下的一双深邃的眼睛默默地盯着她。
竹浅奈心中有种不好的预兆,心想会不会要被这家伙找麻烦。
她之前不止一次在镇里的大街上被流里流气的宪兵们纠缠。那帮宪兵们缠着年轻的姑娘进行言语挑逗,是为了给任务繁重的生活添点儿短暂的小乐趣。鉴于严格的规章制度,他们并不敢做出过于出格的荒唐事。竹浅奈每次被纠缠,便始终一言不发地匆匆夺路而去,宪兵们并不会尾随。
但这个宪兵独自来到村子里,这种情况并不常见。
宪兵把制帽摘下,收起上扬的嘴角,站直身子一脸严肃地问:“竹浅奈小姐,你认不出我了?”
竹浅奈愣了愣,意识到对方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威胁,心中的慌张慢慢消散。但她马上又娥眉微蹙,打量起眼前的这个人。
对方年龄二十来岁,身高中等偏上,浓眉大眼,清透的络腮,棱角分明的脸部,看起来很熟悉但又很陌生,到底是谁呢?竹浅奈迷惑地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