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那十个去学习班学习拖拉机驾驶的人,昨天已经回来了。王亮这个头儿当得挺不错,个个都服他。他们是学习班上表现最好的,他们给突击队长了脸,争了气。王亮还成了整个学习班的大班长。
蔡国良也提前来报到。原来说他的工作得春节后才能交出去,那个接他工作的人,出差提前回来了。他是跟昨天这十个人一起来的。由于房子还没盖好,家属和孩子们还没来,他暂时做统计工作。管伟一开始就是按干部调来的,她任会计。金妮在报到时,车远航就已经叫她当上了出纳。
本来是让岳月当统计的,她悄悄求车远航让她劳动。她说她只想好好干活儿,保证指向哪里就打向哪里。车远航知道她的心思,她不当干部,是为了上学好脱身。
节前,除了副指导员李进东之外,都报到了。全连实到人数:一百二十九人。比原计划多。
现在生产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大半,他们心里有底儿了,节后即使每日干半天,在雪化之前任务也照样可以提前完成。因此元旦他们放心地睡起了懒觉,太阳都要出来了,宿舍里依然鼾声不断。
睡在贺援朝身边的王亮,也不知道他梦着啥了,竟然“咯咯咯”的笑了起来,他的那铁柱子似的胳膊跟腿儿,也兴奋的跟着瞎晃了起来。
贺援朝硬是叫他给砸醒了。
“梦着啥了,娶媳妇了?……”贺援朝嘟囔着。
也不知道是几点了,贺援朝瞅瞅小窗户外。哟,天都亮了。借着屋里昏暗的煤油灯的光,他从枕头底下拿出手表看了看。这时他听到厨房里已经有人在劈柴,就起来了。他们都说好了,过节两顿饭,早饭十点开。自从干活儿以后,就没再出操。
他先往炉子里添了几块儿木柴。洗漱完毕他出去了。站在院子里,他东瞅瞅,西看看,又看看了手表。见开饭还早着呢,他转身回屋里戴上帽子手套,饮马去了。
饮马回来,他又给它们打扫卫生。清净了里边,他又给它们添了点儿料。干完这些,他来到柴垛跟前,把手表摘下放进了裤兜里后,捡起斧子,劈起了柴。
都干出汗了。他停下摘下了帽子和手套,用手套擦了擦额上的汗。擦完汗,他掏出手表看看,已经九点多了。戴上表抓着帽子和手套,他回宿舍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背着手风琴出来了,进了食堂。
把手风琴放在桌子上,他开始用一块儿专用的擦他的琴的带绒的布,认真地擦了起来。
这是他最珍爱的东西。
来前,他把它包装好和皮箱还有一些书,一起都存放在连长那儿了,这是王亮在来之前,特意跑了一趟给他拿来的,同时也顺便把他们出来的人的箱子和一些没带来的东西,都拉来了。
擦完琴,贺援朝挎在肩上试着拉了起来。
中午他们有个联欢会。这是他们在节前就已经商量好了的。已经通知过了,每个排都出节目。这些天来,各个排都在偷着使劲儿呢。伐木的,在山上唱,装车卸车的,边干边唱,他们随时随地都在练着,就等着在这天一比高下呢。
厨房里的人听到琴声,都出来看。贺援朝拉起了那支我们像双翼的神马。“这歌儿好听。”管理员说。
他拉着琴转过身来,冲他们笑了笑。这时他见在煤油灯下,车远航跟江川都在看他。
饭已经好了,厨房里的人都过来坐下听他拉琴。他不想让他们扫兴,拉完了那个,他又给他们拉了一首欢快的,是报童卖报的歌儿,听的人跟着唱了起来:“啦啦啦,啦啦啦,我是卖报的……”
江川看看在唱歌儿的人,笑了,他发现他们唱歌儿的样子,就跟正在上音乐课的小学生似的,可认真呢,尤其是管理员。
就在他观察他们的时候,他听见里边炉子上的水开了,并且已经溢到炉子上了。见他们都在那么高兴地唱着,他转身进去,把水壶给移到了炉子边上。
今天他挺早就出来了。贺援朝那阵儿听到的,就是他在劈柴。他跟张师傅住在一个屋里,夜里听见他在不断地咳嗽,他爬起来给他找出几片药后告诉他,叫他休息,还说他另派人做饭。
这阵子都挺辛苦的,派谁他都不忍心,最后他决定派自己。一清早,他就出来了。
车远航是在贺援朝牵着马往泉边走的时候出来的。
她出来的时候见到了他的背影。她本想跟他一起到泉边去的,但因没戴帽子,就拐进了食堂里。她和炊事员已经打了一早上的土豆皮儿了。
早饭是馏馒头,菜是土豆丝儿汤。过节了,管理员还在汤里给放了些碎粉条儿。
听到琴声,人们都起来了,动作快的人,已经来打饭了。
饭后,大家开始分头准备,江川和陶成取出了笛子,二胡。他们原来在宣传队一起出去汇演过,一会儿他俩要合着出节目。
由车远航报幕。这是昨天晚上他们四个在碰头的时候,定下来的。
她之所以坚持要报幕,是怕他们唱着唱着胡闹起来,别人压不住场。乱了套,打起来,那也是没准儿的事儿。目前,她还谁都信不着,尤其是陶成。她还不敢靠他们。
小集体的节目单,昨晚就已经报到她的手里了。她给他们排了一下出场顺序。
这次的联欢会,就是想热闹热闹,只要有人肯出节目,即使唱一句,也行。这话,她跟排长们都已经交待过了。
大家忙乎了一阵儿后,准备基本就绪。天还真帮他们,这阵儿太阳高照,暖融融的,一点儿风没有,就好像春天了一样。
车远航披着个大衣手里拿着根棍儿,在食堂门前的地上画着。画完她把棍儿杵在帐篷跟前,吹起了口哨。
听到口哨响,所有的人都出来了。他们先按班排集合,然后大家围成了一个半圆的圈子。车远航在食堂门前站着。她跟前的这一片儿刚画出来的地儿,就是他们的舞台。
人们站在原地在嘻嘻哈哈地说笑着,车远航先吹了声口哨,然后大声地:“大家注意啦……”
人们静了下来。她把后来的人逐个叫出队列,向大家做了介绍。人们欢迎的掌声,一阵跟着一阵。
介绍完了,她简单总结了一下前一段的工作,还表扬了大家。同时她宣布了班子的一个决定:奖励给他们一个懒觉。明天汽车十点到这儿。人们一听,使劲鼓掌。
接着她宣布:“青年突击队新年联欢会,现在开始!全体合唱《东方红》,唱一段儿。”她给起了个头儿,大家一起唱了起来。
唱完她报:“第一个节目,小合唱,《下定决心》。由机耕班的驾驶员们表演。手风琴伴奏,贺援朝同志。”
在人们热烈的掌声中,王亮他们精神抖擞,很自信地走了过来,一字排开,王亮站在前边指挥,跟着手风琴唱了起来。
唱完后,车远航又报:“第二个节目,小合唱,不不不……,叫二重唱……不……二部……?”
王亮摆了一下手,那意思是叫啥都行。
她见没异议,就接着说:“《游击队之歌》,演唱者——,请看——”她转身用手掌指向王亮他们。
大家又热烈鼓掌。
他们唱:“我们都是神枪手……”
他们五个人唱第一部分,另外五个人唱第二部分,竟然一点儿都不乱。唱的可有味儿呢。
这支歌儿,在准备的当初,是有争议的,有人提出这是支受批判的歌儿。后来他们说,从字面上看不出它哪儿反动,也就通过了。
这几个人的表现,让人刮目相看。这支歌儿的节奏感强,他们又个个身强力壮底气十足,所以唱得很有气势。那种情绪渲染的效果,非常好,下边的人们,竟然也跟着唱了起来。
唱完他们要下去了。这时掌声伴着喊声:“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正准备走的王亮不知该怎么处理,他瞅瞅车远航。
车远航笑着说:“这么受欢迎,那就再来一个吧。你们还会啥?”
听她这样说,他们都返回了原地,商量了一下后,王亮告诉贺援朝说:“铁道游击队插曲。”
贺援朝点了一下头,拉了起来。他们唱:“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静悄悄……”
哎哟他们唱的那个好哇,是众人跟他们一起唱完的。
场面那个热闹啊。在众人的掌声中,他们自豪地走出了舞台。
车远航瞅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想,这帮臭小子,闹了半天,是没给用武之地呀。原来他们是……给个支点就能撬起地球的手……,看来我得好好用他们,可不能浪费材料。
接下来,是每个排的合唱。他们都那么卖力气,而且量也足,高下难分。
他们唱完,是后勤人员的合唱。由于岗位不同,人员分散,这些人也没顾上排练就拉上来了,炊事员有的还系着围裙呢。
车远航现把他们按大小个儿给排了排,让高的站中间,矮的在两边。
见他们站好了,贺援朝开始给伴奏,他们唱的是语录歌《下定决心》。有江川跟陶成做主力,声音还挺大的。唱完他们就往回走了。
“不行。数他们唱得不好。”
听到这话,车远航愣了一下。
“他们唱的歌儿就那么几句话,太简单了。不行!里边还有干部,咋能应付呢!……”
“对。不行!偷工减料!”
“不行!他们是在糊弄我们……”
人们不依不饶。
车远航笑着跟他们说:“你们真不够意思,咋算账呢,那贺援朝一直在为你们伴奏呢!他伴奏一次,就应该算是后勤人员出了一个节目,这加起来还算少吗!好吧,别着急,等着听,咱们这儿人才……多的是。”
她向江川招招手。“大家静一下。下面请听江川和陶成为你们表演笛子二重奏。你们就好好听吧,后边有的是好节目。”
大家鼓掌欢迎。
他俩演奏完了,人们不放。接着又演奏了两首,他们才罢休。他俩演奏的曲子非常的欢快,这让人们已经兴奋了的情绪,一下子进入到了亢奋状态。
“好了,静一下吧,下面请贺援朝给大家演唱《乌苏里船歌》。伴奏者,是我们的江川同志。”她听说有江川的笛子配合,效果会非常的好。据王亮说,非常的动听,他都着迷。
“乌苏里江水长又长,蓝蓝的江水起波浪……”贺援朝知道大家不会放过他。他准备把整首歌儿都唱完。
他的歌声,极具穿透力,竟然那么动听。让他唱的人都陶醉了。
他歌儿里的那条江,好像就在你的眼前,那么蓝的江水涌着波浪,那些打鱼的人收起网,那满船活蹦乱跳的鱼呀……,好美的景色,好美的歌儿。车远航的心,被这歌儿给醉了。
这歌声,加上那笛声,效果的确好,还真是名不虚传。这不就是那迷人的天籁之音吗!她想。那歌声和那笛声合在一起,在耳边环绕着,那意境……,那个美呀。
一片掌声之后,人们不放他。
车远航瞅着他们笑。她在等着他们自己决定。她扫了贺援朝一眼,她见他在笑。
哦……,也难怪卜红卫老称赞他,原来他不仅品行端正,也不仅学识渊博,他的歌儿……竟然也唱的这么好。他真是个多才多艺的人啊。
他真的好棒,她卜红卫太有眼力了。她想帮着卜红卫,抓住他。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贺援朝笑着骗他们:“我只会这一首,要是不放我,那也只好再来一遍了。”
就车远航本人来说,她还真是想叫他再唱一遍,她没听够。她瞅瞅贺援朝。
贺援朝微笑着搓搓手说:“别浪费时间,那能人都在后边呢!江川、陶成、王亮,那都是歌唱家的料子,他们的歌儿,都能把你们给唱醉倒了。来来,往下进行。你们可真傻,干嘛不听好的。来吧,往下进行。”
车远航给他解围说:“别着急,先让他休息一下,他跑不了……”她还没说完,吴春辉在下边喊:“应该叫江川陶成王亮他们三个……,分别给唱一个。”
既然有要求,也有人才,那就叫他们唱吧。
车远航伸着脖儿挨个儿瞅瞅,问他们:“这么受欢迎,我看你们就别辜负大家了,咋样?”
他们三个并没站在一块儿,听了车远航的话,江川给王亮打了个手势又喊了一声陶成,他们谁也没推迟,先后都上来了。
他们小声商量了一下,由王亮报节目:“男声小合唱,《歌唱祖国》。”报完节目,他跟众人说:“下边还有别人的节目,我们就先唱一段儿吧。”他说完冲着贺援朝点了一下头,由贺援朝伴奏,他们唱了起来。“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他们的歌声,既洪亮又有气势,下边的人激动地跟着一起唱了起来。群情激昂,他们把整首歌儿,全唱了。
等他们唱完要下去时,吴春辉喊:“错了!不是合着唱!”
车远航瞅瞅他们仨。
王亮一边往下走一边说:“先进行别的……”
江川:“别着急,我下边还有……”
车远航见他们三个暂时都没有独唱的意思,她跟大家说:“来,来,咱们接着来,下面欢迎朴玉珠为大家表演朝鲜族歌舞。”
朴玉珠把身上披着的大衣递给车远航。贺援朝为她伴奏。她穿着朝鲜族的裙子边唱边舞,“道拉吉道拉吉……”
她跳的很投入。
跳完后,她柔情绵绵地向众人鞠了一躬。
她那姿势怪可爱也怪稀罕的,人们送给了她一片热烈的掌声。车远航怕她感冒,紧走几步给她披上了大衣。
车远航:“下面由金玲江川……”她还没说完呢,金玲已经上来了,她比划着笑嘻嘻地:“咱们看看拉萨的新面貌……”
车远航:“是这名吗?”
金玲:“不用那么正规。”
江川上来了,他俩唱了起来。他俩都可高兴呢,尤其是唱到:“女儿哎,等等我”时,江川好像特兴奋,后来他俩和着唱:“看看拉萨新面貌……”
唱完了他俩都非常的满意,金玲蹦蹦跳跳地下去了。
本来头天早晨吃饭的时候,管伟在宿舍里自报要给跳蒙古舞的,车远航在节目单上也给安排了,可等到晚上贺援朝碰到管伟问她想用哪支曲子时,这管伟的情绪,却过时了,不跳了。她那热乎劲儿已经过去了。她说,一旦过了那热乎劲儿,她连路都懒得走。她的节目也只好取消了。钟新华当着她的面说她是在撒谎,她竟然没生气也没反驳。别人一时也弄不清她到底是真会,还是说着玩儿的。
女青年们,还准备了一个表演唱。
车远航接着报:“下一个节目,女生表演唱,表演者……”她还没报完,她们就上来了,是金玲钟新华和另外四个女青年。她们一人手里拿着一根截好的桦木杆儿,一副手握钢枪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
停下站整齐后,她们随着贺援朝的伴奏,开唱了。她们每唱一句,都附加动作表演。
“飒爽英姿五尺枪”,在唱这句的时候,她们做出手握钢枪的姿势,“曙光初照演兵场”,她们做出了刺杀的动作……,她们一本正经地表演着。
她们表演完了,人们使劲地鼓掌。她们笑着得意洋洋地走下场来。
小不点儿说:“连烧火棍都上来了……”
金玲走在最后边,听到这话,她转过身就要把手里的棍子朝他扔过去,吓的小不点儿一下子抓住了他前边的吴春辉,躲在了他身后。
小不点儿周围的人都怕她真扔,吴春辉扬起一只手挡着说:“好老妹儿,别动真的,来,来,我们哥俩给你出个节目咋样?”
金玲歪着个脖儿似信非信,瞅着他们:“好吧,那你就上台吧。”
张志远:“喂——,小金玲,你咋夺权啦!”
人们起哄鼓掌,还有人嚷着说:“没关系,金玲,你好好干,你可以做未来的接班人。没事儿,先练练。”
车远航也说:“没事儿,没事儿,咱要的就是这个热闹劲儿……”她说着问他们:“咋样?上来?”
小不点儿抓着旁边的张志远的胳膊说:“志远哥,替我出场吧。”
站在台边的金玲说:“不行!叫他自己出。”
吴春辉不想难为小不点儿,他推了一下张志远,冲着金玲:“老妹呀,别得理不饶人,那样吧,我跟你志远哥出节目,替他赔不是,然后……,然后今儿个晚上叫他给你端盆洗脚水去,咋样?”
众人听了,一阵掌声一阵哄。
金玲眨巴眨巴眼儿:“嗯……,这还差不多,挺实惠。”她笑嘻嘻地冲着他们做了个鬼脸儿,下去了。
张志远瞅瞅车远航,车远航笑着点点头。
张志远和吴春辉乐呵呵地上来了,车远航问:“节目的名字?”
张志远:“口技,《小雀(qiao)儿回巢》。”他故意把que说成qiao。
车远航示意大家快鼓掌。
人们使劲鼓掌。
张志远和吴春辉口中的那小鸟儿,“叽溜叽溜”地叫得跟真的似的,他俩表演完了,大家使劲给鼓了一阵子掌。
掌声之后,他们喊:“车远航——”
“来一个”……
“别急嘛,按顺序,下面由江川、陶成、金妮,来表演京剧《沙家浜》中的《智斗》。”
江川坐在管理员刚给递过来的食堂的一个没涂漆的方凳子上,一边拉着二胡,一边担当起刁德一的角色。他们三个唱得有声有色。唱完大家使劲鼓掌。
“下面请听,我们的小歌唱家金玲的独唱:《人说山西好风光》。金玲啊……,对了,应该叫表演唱,是吗?我外行啦……”说完她重给她报。
金玲上来了,手风琴响后她开唱了,她的手,比划着:“……左手一指是太行,右手一指是吕梁……”她唱的,特别的投入。
掌声之后,她的唱歌的热情,高涨。她好像满肚子都是歌儿。她主动献出了一首电影《卖花姑娘》插曲,一段儿不落。
唱完她没走。她瞅瞅车远航。
车远航知道她没唱够,冲她点点头。她自己报幕:“《谁不说俺家乡好》。”
贺援朝给她伴奏,她又唱了起来。
大家都觉得这样热闹热闹,挺有意思的,哪知金妮受不了了,她在下边冲着她喊:“臭不要脸!你下来!还没完了!明天在山上专门给你搭个台子,你使劲嚎去!你快给我下来!”
金玲白了她一眼扬起头,那歌声,也不得不停了下来。她姐当着众人跟她喊,她觉得怪没面子的,她来气了,她跟她喊着说:“这又不是家里的私事儿,你管啥。指导员都说了,要热闹热闹。这阵儿挺暖和的,闲着干啥?再说了,这是公事,公事要公办,这是公共场合,你凭啥打断我?你难道不知道我是在工作吗!”
众人哄然大笑。
大伙儿都给笑没劲儿了。
金妮气的跟她喊:“你当这是你家呢!包场啦?!”
她要过来揍她,管伟在身后拦腰把她给抱住了。
金玲不再理睬她,抿抿嘴唇儿整理了一下情绪后,她冲着贺援朝:“不唱那个了……,换!来个长的,十送红军……”众人大笑。
笑过贺援朝问她:“全唱?”
金玲绷着个脸:“嗯”了一声。
贺援朝:“别把嗓子累坏了。”
金玲十分地自信,她说:“我叫啥?我的嗓子,跟金铃一般!”
贺援朝好不容易忍住笑给起了个头,唱着唱着,他的手风琴跟不上她了,他已经笑没劲儿了。
金玲只好停下等他。她就不往台下走。
贺援朝忍住笑,运了运劲儿,又拉了起来,金玲终于把歌儿给唱完了。
唱完他们使劲给她鼓掌,还齐声大喊:“好——!”她乐颠颠儿地跑回去了。她一个小孩儿,美够了没事儿了,却不知把个金妮都快给气死了。她都臊得不行了。她觉得在众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了。这又不是你自己家的炕头,还竟可这你折腾了呢……,看把人家贺援朝给累的,手风情都拉不动了,人家不好意思卷她面子……
车远航见金妮不是心思,她想在众人面前给她挽回面子,故意当众表扬起了金玲:“你们别看咱们这儿数金玲小,可数金玲的责任心强,为了活跃咱们连队的气氛,她可是出了不少力,我希望大家都应该像她这样……关心咱们这个家。这些日子,大家都太累了,咱们也没个娱乐的地方,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了,都上来唱唱,热闹热闹,多好。一会儿你们谁还想唱,想跳,都来……”
她说到这儿,人们一片掌声。
她又说:“事前我跟你们排长们都说过了,你们上来即使是唱一句,咱们也热烈欢迎……”
她还没说完呢,他们喊:“车远航”“来一个”“车远航”“来一个”
“我来替她唱。”蔡国良说着大大方方地往前边走来。
人们都睁大眼睛,看着他。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令人十分惊讶。
“我来替指导员唱一首毛主席诗词……《雪》。”他自己报完之后,向贺援朝很有礼貌也很有风度地点了一下头。
“北国风光……”
他这举动,让车远航感到十分意外。到底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可真是不一样啊……
他唱完后,人们的掌声很热烈。
“不行!自己唱。不准别人替。”他们不放她。
她收起笑,故意绷着个脸说:“好好,我自己来。你们是想听唱,还是想听朗诵?告诉你们吧,我会挺多歌儿呢,但是……,都是第一句。你们要是实在让唱,那我也只好唱了,不过我怕……,还不等我唱完呢,你们就都抽风了。”
众人听了,大笑。
她自己也憋不住笑。
吴春辉说:“唱唱听听嘛,抽疯也不怕,反正有卫生员……”
卫生员喊:“我那儿没有治抽风的药!”
管伟大声地:“那不行!朗诵!朗诵!我不想抽风,怪遭罪的……”让她把正在生气的金妮,给惹得放声大笑。
听了管伟的话,车远航忍着笑很郑重地宣布:“下面请听朗诵。作者:奥斯特罗夫斯基。朗诵者:车远航。”报完,她稍稍停了一下,开始朗诵:“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属于我们……只有一次。一个人的生命……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
他们觉得换换口味儿也不错,报以掌声。
车远航:“下面请听独唱《小路》。演唱者,岳月。伴奏……”
这首歌儿因为岳月喜欢,况且又是在他们自己的舞台上,因而大家也就没管它是修还是资。
在贺援朝的伴奏下,岳月唱了起来:“一条小路弯弯曲曲细又长,一直通往迷雾的地方,我要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她只唱了一段儿。
她转身刚要走,掌声不放,车远航一把抓住她,她冲着她扬了一下下颏儿,示意她给唱完。岳月见走不脱,接着又唱第二段儿。
这歌儿,让人动情。
跟着自己的爱人一起走向战场……,战场,意味着牺牲,跟着自己的爱人一起走向战场,多么的感人,多么悲壮……,许多人都在这么想。
这是一群有血性的人。这歌儿很和他们的口味。他们使劲给她鼓掌。
车远航:“今天的演出,到此结束,大家的表现,都非常的好,没法评比,都是优秀。奖状以后补发。”
众人使劲鼓掌,有人嘴里在喊着:“好——!我们就是好!”
车远航:“最后,我们集体合唱。”她给起了个头儿,“我们年轻人……预备唱。”
“我们年轻人,有颗火热的心,革命时代当尖兵……”
这百人的大合唱,像一股洪流,在荡涤着他们心中的所有的不快。
这歌声,在山间回荡着。
这独有的气氛,这共有的经历,让这里的每个人都终身难忘。联欢会结束了,人们迟迟不散,意犹未尽。站在这里的人们,一个个心里都热乎乎的。
这是他们在荒原上……最快乐的一天。
傍晚,他们做了两大锅白菜鸡肉炖粉条,来了个大会餐。这一整天,他们都特别的高兴。
晚上,吴春辉陪着小不点儿履行诺言,他们拎着一铁壶热水在女宿舍门外喊:“金玲啊——!给你送洗脚水来了……”
帐篷里帐篷外,一片哄声。
金玲出去接过壶说:“这次就这样儿,原谅你们,下次再多嘴,照样受罚。”
吴春辉说她:“这小姑奶奶还真是厉害……”
金玲:“既然都叫姑奶奶了,那就不跟你们一般见识了……”
人们又是一阵哄。
他们都说,这小玩意儿可真不是个东西,还都喜欢她喜欢的不行。
8、
夜里,终于静下来了,躺在被窝儿里的车远航,由于兴奋,无法入眠,想看看小说。她伸手摸枕头底下。
她手中的这些小说,都不知看了多少遍了,有些地方,她都可以整段儿整段儿地背诵下来了。
书不在枕头底下。被别人给拿去了,她猜是岳月。她又摸摸那面,《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在。她看看这边的灯,已经熄了,只有靠岳月那边的灯还在亮着。算了,不看了。
她刚想睡,听到了有翻书的声音,她爬起来看,睡在里边的岳月,正在聚精会神地读书呢。
车远航的铺,正靠着门口,屋里来回走人,门口是最冷的。
“岳月,你的眼睛不要了。”她小声说。
“还有一点儿就完了。咱上哪儿弄点儿书去呢?”岳月说。
岳月看的是《红岩》。她正在看歌乐山的夜里那段儿。在这么静的晚上看那样的内容,她有些害怕了,她合上书把它放在枕头下,准备睡觉。
车远航听见有人在打鼾,她拽拽被子,也想睡了。
突然,有只很大的鸟儿,“嘎嘎嘎”的叫着,好像是大笑,又像是哭,那声很怪。
这叫声把岳月吓得一哆嗦,她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她恐惧极了。她马上拽被子,蒙上了头。那可怕的鸟儿,像是落在了泉水边的树上了。
“太瘆人了。”车远航心里说。那声音叫她毛骨悚然,头皮发麻。停了一会儿,她听见它又“嘎嘎嘎”地叫了一阵子。叫它把她吓得连大气儿都不敢喘。她的手脚,都出冷汗了。
这一阵子过后,没动静了。
就在她迷迷糊糊地要睡着的时候,它又叫上了。后来,它叫着飞走了。就听那声音,越来越远了。
她俩的胆儿,都快叫它给吓破了。
“老天爷呀,这是个啥鸟,瘆死个人了。董师傅是不是睡着了?咋不给它一枪早点儿把它轰走呢!……”车远航的心里在嘟囔着。
她想叫岳月,一想岳月胆儿小,也就没吭声。她想快点儿摆脱恐惧,对自己说:“闭上眼,快睡。这么多人呢,你怕啥……”
越是想快点儿睡,她越是不能入睡。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要入睡了,突然后山的林子里,又传来了狼的叫声。她的睡意,被那叫声一扫而光。
仔细听听,人家都在呼呼的睡着,她心里好着急。
这些动静,岳月全听见了。她在蒙着头。她怕极了。她一直在用手指堵着耳朵。她已经捂出了一身汗。
车远航觉得屋里有点儿凉了,她披上棉袄下了地,打开了炉子。
听着有人在动炉子,岳月露出了头。“我的妈呀。”她小声说。
“我知道你没睡着。”车远航也小声说。添完柴,她扑拉两下手上的木渣子,爬上了铺。
“是不是猫头鹰?”岳月小声问。
“可比猫头鹰大多了。估计它都能叼动小猪!”车远航说。
钻进被窝,她的脑子里,过了一遍队里的事儿。生产任务能超前完成,他们……,真是太争气了。她的心里,对他们充满了好感。
接下来,她想到了贺援朝。
这贺援朝的歌儿……唱得真好。他不显山,不漏水……,她觉得他是个很有思想的人,而且那深度……绝对不一般。老子庄子的书,他肯定都倒背如流了。她揣摩起了他。
她又想,他和江川都挺能干的。她发现他俩……有领导才能。他们……,也没看我车远航的笑话。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厚道?他们会不会是假装谦让,把我推到前边来顶着,一旦有上学的机会,他们好脱身?……,细想想,他们都不像是另有一番心计的人。
江川的笛子……吹得也真是漂亮……
蔡国良今天的表现,令她满意。
她想,说他是个受过良好的教育的人,那是一点儿都不过分。你看人家那样儿……,那么大气。那种气质……,是他先天就有的呢,还是他脑子里的知识多了,被知识熏陶出来的?……
这时她发现,贺援朝江川他们有一个共同点……,是什么呢?她说不清。琢磨琢磨,好像是知识。他们的力量,好像就是来自于学识……
既然知识可以塑造人的品格气质……
这事儿,把她的求知欲,又给煽动起来了。
她想上学的信念,更加坚定了。
一想到上大学,她又联想到了陶成。
这个陶成……,本来是个不错的人,你看他和江川又是笛子又是二胡的,歌儿唱的也不错,为什么要作贱自己呢?莫非他是在为上学的事儿耿耿于怀?应该抽个空儿跟他好好谈谈,以后的路还长着呢,这么下去,会把自己毁了的。一个人的好名声……是靠自己创出来的。
他今天表现得还不错。咳,有几个不想往好道儿上走的。他也许有自己的打算。她估计他是在为上学的事儿闹情绪。人各有志,不能勉强他。随他去吧。不找他的麻烦。她想对他睁一眼儿闭一眼儿……
我……?她又想到了自己。没准儿……我在他的眼里,是个傻子,或者是缺心眼儿,连个情绪……都不知道闹……,想到这儿,她苦笑了一下。
她终于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开始做梦了。她梦见她和卜红卫在滑雪,她瞪着眼就没看清卜红卫是怎么顺着坡儿滑下去的,她见那惯力让她难以停下来。
前边就是一道深谷了,她听见她在拼命地喊着:“远航——!救救我呀!”那声音很凄惨。
那声音在山谷里回荡着。
她拼命向她滑了过去。她想冲过去拦住她。
救她很吃力。她好不容易抓住她的衣服了,却被她拖着滑进了不见底的深谷。
她闭着眼睛,很无奈地任身体往下坠着。
她恐惧极了,她的心里在不停地叨咕着:“完了完了,我的生命……到此结束了,一切都完了!一切都完了!……”
“啊——!”的一声,她惊醒了。
她出了一头冷汗。她好害怕。她的心,被吓得直哆嗦。
她醒了后又躺了一会儿。
她的心,不敢碰那个噩梦,不敢回想,那恐惧,在心中还没散尽。她都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她摸摸脸,眨眨眼,瞅瞅吊着的煤油灯,是真的,还活着,那是个梦……
这个噩梦,叫她感慨万端。
又过了一会儿,她开始为自己还能活着,感到庆幸。她决心好好活下去,她突然精神倍增。她想,只要活着,什么样的困难,我都不在乎。
她从枕头底下拿出手表仔细看了看,五点多。她决定起床。
穿好衣服叠上被子,她下床了。
她蹑手蹑脚地清理了一下炉子里的灰,又把余火用炉钩子给扒拉到了一块儿,放上碎木渣子和木头后,她轻轻地合上了炉盖子。
摸摸炉子边上的水桶,不凉,她开始洗脸刷牙。
收拾完自己后,她把地上的水壶装满了水,提到了炉子上。接着,又把一整桶已经结了冰的水,用双手提着轻轻地放在了炉子上。
这些水都是给她们准备的。
随后,她拿起门口的笤帚走到里边,扫起了地。她随手把她们的鞋,也都一双双地给整整齐齐地摆在了床头。她把垃圾,扫进了炉坑里。放下扫帚,她过去把里边的那盏亮了一夜的煤油灯,给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