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运砖开始了。砖厂,沙石场,都在河边,他们把三个排分了工,一个排去装车,运完砖运石头,最后是沙子,贺援朝跟着这个排。
一个排就地等候卸车,车远航跟他们一起干。
一个排去伐木,江川跟着。车远航说装车比卸车费劲,她把卸的人挑身强力壮的,给贺援朝调过去了五个。
由于大家心情好,工作的进展,非常顺利。
从干活儿那天起,改成了三顿饭。大家都在起早贪黑地干着。活儿这么累,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牢骚,院子里,每天歌声不断。
很快就到元旦了,那些料也都拉回了一多半儿了。晚上在吃饭的时候,班子的三个人碰了个头,准备再干上两天,剩下的元旦后完成。他们决定元旦叫大家休息。
天见他们这么能干,它的心软了下来,开始变得暖和了起来。
听说元旦可以休一天了,大家都非常高兴。人们想趁着中午暖和多干点儿,卸砖的人们,吃完午饭就走了。
路上当他们唱着歌儿往工地去的时候,金妮无意间看见南边坡儿上被车压出来的雪路上,有两匹马正朝这儿走来。
竟然能有骑着马的人出现在路上,她十分地惊喜,大喊了起来:“指导员,你看呐。那儿来人了。”
大家都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往前看去。“哎……,真的……”有人喊。
大家都想看个究竟,就原地等上了。
肯定是陶成,车远航心里想。
等了好半天,那马才晃悠过来。
果然是陶成。他那个骑法,看上去就像骑驴一样。那马,也可会配合他呢,它端着个架儿迈着四方步悠闲地走着,那马和马身上的人,就像是谁都没看着前边有人了似的。
等他来到跟前见到他们时,他既不觉得惊喜,也不觉着亲切,露出的,竟是一副麻木的表情。
他们听到他还在哼哼着小曲儿:“万泉河水清又清……”
见到他们,他没下来。
坐在马背上,他见车远航正在看他,他那无动于衷的脸上的嘴,咧了咧,现挤出了一点儿笑,应酬她。
他见她的两眼,在盯着他。
这样的盯法,叫他的心里有些发毛,他也知道自己才来理亏,不得不下了马,他是慢腾腾地下来的。“你们这是在干啥?”下来后他懒懒地问。
车远航指指远处堆着的红砖。
“你们要盖房子呀?”他好像个外人似的。
看来他是没打算住……,车远航想。“你去吧,院子里有人。江川在那儿呢,你们不是认识吗,就不用我介绍了。”
她跟他说完转身往工地走去。
他怎么变成这样啦?他以前挺有朝气的,他曾昂首挺胸地大会小会的表态,还雄心勃勃地说过……要扎根边疆闹革命的,并且还说是一辈子。这还没到一辈子呢,咋就成了这样啦……
他是省级的先进,他曾到处做先进事迹的报告,他的大名常出现在报纸上。他曾是那等的风光。
此时他这反常的举动,叫车远航挺纳闷儿的,不让他上学对他的打击……?他好像精神有点儿不对头。一个男子汉,一次挫折就爬不起来了吗!是真的还是装的?还是想闹闹出出气?真要是想闹,还是离我远点儿,我还有气没处撒呢……
江川在钉马棚。
吃完午饭他们就干上了。马棚就在帐篷西南边的不远处。这时江川正在棚上钉油毡纸。
这个马棚建的非常省劲儿。他们选了一片长着的白桦树,把中间的树一砍,四周一拦一钉,在高处截去了一段儿,上了个棚。然后他们准备再用油毡把四周围起来,在外边,再拦上几道板子挡狼。
马棚就快建好了。
棚上的江川见陶成牵着马来了,他跳了下来。“小子哎——,你咋才来?”江川笑着大声问他。上午在山上伐木时江川还在想,那俩家伙咋还不来。那俩人来了,马也就跟着来了。
“这……,我还不想来呢!头头儿们追得太紧了。”陶成说。江川接过缰绳,有人过来帮他卸下行李。
“草料都提前给拉来了。走吧,进屋里说。没吃饭吧?那就先吃点儿饭?”江川说。
他点点头。
江川把马拴在树上,陪他进了食堂。“这破地方,咋这么黑!”进了这帐篷食堂里,不适应,他嘟囔着。
江川进厨房里摸摸馒头还不太凉,他找了个盘子拨了点儿咸菜,又给他用筷子串了两个馒头,出来了。“先将就着点儿吧。”他把饭搁在他跟前,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我不想来。”他直言不讳。说着他拿起馒头咬了一口,江川见他是真的饿了。
“讨厌我们?跟我们在一起,降低你的身价啦?”江川问他。
“那倒不是。”他答。
“是因为把你的正职给降成副职了……屈了你的才?”江川又问。
“也不是。我就是不想当这个干部了。”说到这儿,他狠呆呆地连着咬了两口馒头。
江川见他在咽的时候好像挺困难的,他起身去里边,给他倒了一碗凉开水来。他接过喝了两口后,好像来了精神似的,又接着说上了。
“你说这些人……,他想啥呢?人家不当你给免了得了,那不有的是人想干嘛,他却偏偏叫你当,就好像多重用你似的。你想上学吗,他就不让你上,可气死我了。
你不让我上学,好哇……,这个干部……我也不好好给你当了。哎,你替我跟车远航说,我不是对着她来的,我是对不让我上大学有气,估计她能明白。没让她去,我就不信她心里痛快。
不过……,刚才她看着我的那个眼神儿……可是不怎么好。我不想跟她发生冲突,那家伙厉害着呢,惹恼她,她收拾你呢。我不想惹她。我说兄弟,劳驾你替哥儿们……跟她好好解释解释。
兄弟呀……,这没别人,咱说实话,你干的越好,上大学就越没希望,干脆就给他个不干。你不好好干,他们不愿看你了,烦你,就让你‘走吧走吧’,咱还反而能有个好前程了。”说着,他又吃了起来。
江川:“那不是把自己的声誉毁了吗?我们还是好好干……等机会吧。”
“挺精个人,你咋活得这么笨呢!换换脑子活。人嘛,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犯法的事儿,咱不干。搞破鞋呀,偷呀,摸呀,那脏乱事儿……咱也不干。
咱就不干坏事儿,本质不坏吧?那你还怕啥!人们不是常说嘛,东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南方有北方。还非得在那一棵老歪脖子树上吊死啊。
别死心眼儿,你记住,条条大路通罗马……”陶成边狼吞虎咽地吃着,边说。
江川:“哎呀,你小子怎么变得这么老到了?你变得都叫我吃惊了。”
陶成:“哎,小子哎,咱们可不能老那么单纯了,该长个心眼儿了。咱一天比一天大了,这样下去,将来咋办?手里没点儿本事,将来怎么养家糊口?那破官儿,用你你是个官儿,不用你,你狗屁不是。不能在那傻等着老天爷来赏,得自己积极争取才是。变变好啊。说白了……人这辈子……就是赌。要是赌输了,咱就自认倒霉。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我告诉你个绝招儿……置于死地而后生。先把自己豁出去。”
江川:“这脑筋你可没少动,还头头是道儿。你住哪儿?我旁边?”
陶成:“行。那就跟你住一块儿。”
吃完饭,江川陪他去安排住处。
转天早上,人们都上班了,他还没起,江川以为他头天骑马累了,就没叫他。
午饭后,在食堂门口江川拉着让他上山伐木去,说山上可热闹呢,风景也美。他不去,还竟然当众说什么:“冰天雪地的,受那份罪去呢!给谁盖房子。”
站在旁边的车远航说:“食堂暖和……”
他说:“烟熏火燎的,调令上可没写让我当炊事员……”
他这话叫周围的人都很生气。就在车远航正要说话的时候,贺援朝笑呵呵地推着陶成往宿舍走去,边走他边说:“昨天骑马来太累了吧,去睡个午觉吧……”
推了一段儿路他返回来了,跟他俩说:“暂时先别理他,闹僵了不好收场,叫他自己先冷静冷静……再说。”
陶CD睡了一宿加一个上午了,已经没觉了。等他们都走后,他在院儿里背个手,东瞅瞅西看看,像个来视察的,到处转悠着。
当这面的活儿都进入尾声的时候,车远航跟贺援朝俩来到了山上。山上确实很热闹,有人正在唱:“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还有人在喊:“顺山倒——!”过了一会儿,一棵大树倒下了。
见他俩来了,江川摆了一下手。车远航笑着冲他们招了一下手。
见刚伐倒的那颗大树这么粗,江川蹲下数起了树桩上的年轮。
他刚数了二十几道儿,有人喊他:“江川——!快躲开!”
江川闪开了。
贺援朝插着腰在看着前边倒下的树。“可惜了……”他说。
看了一会儿,他拍着他跟前的橡树跟车远航说:“这种木材……质地密实坚硬,耐腐蚀,法国的那些很有名的酒,都是用这种木头做的桶……装的。”
听了他的话,车远航伸手拍拍树干:“盖房子还可以,烧火是不是太可惜了……,长到现在……都该是我们的爷爷辈儿的了……”
“何止是爷爷辈儿的。若是没有外界的干扰,它的寿命……在四百年左右,身高将达三十米上下……,这是世界上最大的一种开花的树。”贺援朝说。
车远航惊讶地:“真地呀?”
贺援朝点了一下头。“橡树在欧美被视为神秘之树。许多国家都将橡树视为圣树。认为它……具有魔力,是长寿、强壮和骄傲的象征,也是持久和永恒的象征。
它有森林之王的美称。
它的叶子,象征着荣耀、力量和不屈不饶……”
车远航张着嘴,瞪着眼在听着。“我都没有语言形容它了……”
贺援朝笑了。
“用伟大?不行不行,没词儿……”
贺援朝笑着看了她一眼后,仰头看树的稍部,他像是在找啥。
车远航也随着他往上看了起来。
贺援朝:“这种树上……有时会生长两种果实。”
车远航不解地看看他,并顺手揪了一个橡子,试着搁在嘴里磕了一下,她嚼嚼:“呸呸!好涩!……”
贺援朝:“一种是你吃的这个,但这不是给你吃的。你吃的这个,是人家松鼠的美味佳肴,也是鸳鸯的美食。真正该你吃的,是另一种,那……另一种嘛……”他说着两眼在那些树梢上搜寻着:“等会儿给你找一个……鸳鸯菇。
这东西是珍品,不是每棵树上都结。如果你见着一个,那就到它的对面去找另一个,它们是成双成对儿的,彼次遥遥相望。这种东西……挺奇特的……”
车远航也跟着他在树上寻找起来,她边扫视着树上,边说:“看来它们活着的时候……是到不了一起的……”
前边又传来了喊声:“顺……山……倒……”
江川喊他们:“刚倒下的这棵上……有个大猴头!是它在往下倒的瞬间我看到的……”
车远航跑了过去,她想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