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猗”,我伸手探向他的背影,可突然觉得天旋地转,脚底一滑,竟扑通的摔了下去。
我从坡顶滚落,全身上下的每一块骨头都和大地使劲儿碾打了一遭,之后,我便失去了意识。
昏迷中,我只觉得自己头疼欲裂,身体忽冷忽热。我一会儿在沙漠里奔跑,一会儿被冰山所淹没。
醒来时,脑中清醒了许多,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苦的气味,映入眼帘的,是我房中那顶莲青色的帐幔。
而栾猗竟然坐在我的床边,他端着一碗汤药,用勺子搅着,细细的吹气。
我抬手去抓他的手臂,还好,我抓到他了,这不是梦境。
他转过身来,见我醒了,便把药放下,扶我坐起来,拿个迎枕帮我把背上垫好。
我唤他:“栾猗。”
他道:“你睡了一天一夜了,郎中说你受风寒入骨,又劳累过度,所以才会晕厥。”
我没有听到他后面的话,诧异的问“你,在这里守了我一天一夜吗?”
他手上为我拉被子的动作一僵,淡淡的说:“没有,我刚来。”
“哦......”也对,他怎会如此在意我。
“喝药吧。”他重新端起了药碗,我以为他会喂我,不承想他直接将碗递到了我的手上。
碗壁是热的,可我觉得自己的手心很凉。
我一勺一勺的喝着药,药很苦,苦得我说不出话来,但即使说得出,又能说什么呢?
他对我无意,解释得再多都是我自己一厢情愿而已,就像这次我辛辛苦苦摆了花阵,也算是为他伤了心伤了身,可他也不过就是在觉得愧疚的时候,来帮我吹凉一碗汤药罢了。
我无话可说。
最后栾猗打破了沉寂:“你和我六姐不同,你手里握着一个部落的权力和资财,那金靠近你另有目的。你玩玩儿就好,别被他给骗了。”
我放下勺子,没有听懂:“玩玩儿?”
他叹了口气道:“你对我,对那金,存的不都是这个心思吗,怎么自己敢想,却不敢让人说呢。”
我苦笑:“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
刚开始我跟完颜高桑说的确实是“玩玩儿”,可我当时却是真的想认识栾猗,又或许后来我的所作所为让他觉得我在戏弄他,可如今我也是真的喜欢他。
原来从开始现在,他一直把我当个登徒浪子。
若他自认为我对他是玩玩儿,那他对我呢?
我无法再想下去了。
栾猗起身拂了拂衣襟道:“你安心养病吧,我走了。”
我捧着那半碗汤药,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这一次,我不敢再去看那个冰冷的背影。
碗壁已经不热了,我的手心,也越来越凉。
转眼,深秋过去,冬天来临。青山长了胡须,湖水不再皱眉。偶尔有一两声鸟鸣划过天际,也是离了群的大雁,还在往南飞。
我独自一人坐在洮儿河边,看着它慢慢成冰。
额吉说:“我们没有必要为了一件事情去过分哀伤,因为现在属于我们的一切,都来自我们曾经的选择。”
所以我一直在想,我曾经选择了什么。
青山外的天际像一只巨大的罐子,灰乎乎的云层裹在罐子里,留下一块儿巴掌大的空隙。云势向周围散开,压出了太阳金黄的轮廓和余晕,而那块儿空隙,像极了一个吸纳光明的洞穴。
我自顾自的出着神,冷不丁儿的,脚踝处一下刺痛,我定睛看去,妈呀,一条二青色两指宽小蛇正缠在我的腿肚子上,威胁的吐着蛇信子,吓得我魂飞魄散。
霎时,小腿开始酸麻,紧接着下半身便失去了知觉,到最后,我整个人瘫在了草地上。
丫的,什么毒这么厉害,可疑的是,这个时节,草原上怎么会有蛇!
果不其然,下一刻,一个嘶哑的女声响起:“呵呵呵,你果然还活在世上。”
有人从丛林那边走了过来,但我动弹不得。
还真是有人在捣鬼,只是我在战场上厮杀这些年,也不晓得都得罪过些什么人,竟还有人用放毒蛇这种下三滥的方式对付我。
那人走近了,一个戴着洗的发白的藏青裹头,穿着粗布素腰裙的女人映入我的眼帘。
她白皙的皮肤彰显着她的年轻,但那双眼睛却如鱼目一般,透着腐肉般的沧桑气息。
莫非是哪个被我干掉的敌人的老婆?
当她看清我的脸时,她发自内心的笑了:“若不是盲心大师亲口所说,我还真的不敢相信,毕竟我也曾亲自见过你的尸体。但可惜你再怎么福大命大,如今也落到了我的手里。”
说罢,她拔出了腰间的匕首。
吓得我心里又是一惊,“丫的,司命老头你没事儿又逗我玩儿呢!”
匕首的白刃处泛着泠泠白光,我费力的往后缩了一缩,“姐姐,人命可不是儿戏啊,在你动手前,咱们能不能先搞清楚状况,换句话说,你是不是认错人啦!”
“哈哈哈哈,”她仰天大笑起来:“皇后娘娘,您就是化成灰,奴婢都认得您。那年在晔坤宫门口,我们托您的福去浣衣局的时候,奴婢还被莺儿姐姐捆了一掌,您怎么就不记得了。”
这又是什么套路!
“那个,你先冷静冷静,我觉得,你真的认错人了。”
她俯下了身子,另一只手也握住了剑柄,这时我才发现,她的手难看至极,上面有许多脓疮愈合后留下的疤痕,到了冬天呈复发之势,皮肉翻烂发紫,令人作呕。
她顺着我的眼神看了看自己的手:“怎么,皇后娘娘,感到不舒服吗,这一切,可都是您造成的。”
“我!”我又慌了,今天简直是要冤死在这里的节奏啊。
“当初我在浣衣局一待就是三年,三年来,我日日夜夜都在诅咒你,在这期间你很不争气的死了,可盲心大师非说你还活着,从此我心里便存了个疑影儿。
后来我好不容易躲到粪车里逃出了宫,却被狠心的兄长卖到了青楼里。那个时候,我便想扒你的坟,鞭你的尸。若不是你,我会存够赏赐,役满出宫,嫁个好人家,但就是因为你,让我到了那种肮脏的地方,迎来送往,以卖笑为生!
再后来,我又逃出来了,到了这里,勿吉族。他们再也抓不到我了,可是那又如何呢。如今我只能日夜训蛇,长与死相伍。靠出卖剧毒谋得生存。”
他将匕首的刀刃贴到了我的脸上,“不过还好,老天爷给了我最后的机会,让我能亲手结果了你,这一次,你逃不掉了。”
“哈哈哈哈”,她突然狂笑了起来,高举匕首,眼看就要刺向我的心窝。
我吓得赶紧闭上了眼,顿时胸口传来剧烈的疼痛,吾命休矣!
可是很奇怪,我好像还是没有死,疼痛感很快消失,原来是心理作用。
我睁开眼看,那个大姐已经口吐鲜血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了,她背上插着一只兰花九回倒钩飞镖。
那金牂煌踩着地上那些枯落的黄叶,走了过来。
“是你救了我!”我高兴的问他,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不然呢,皇后娘娘——”他把后面四个字拖得很慢,是有意嘲讽,同时也是询问。
“唉,我也不知道她在胡说什么,估计就是哪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疯子,话说,那什么,你快来帮我把这蛇弄开。”
他皱了皱眉,估计是没听懂精神病院这四个字,但他没有理会,一甩袍蹲了下来,三指合用按住了蛇头,把它扔向了一边。
那二青色的长尾巴在草丛里蹿了两下便没了影。
他道:“这东西平时不害人,但被下了蛊,行动受养蛊人的控制,虽说毒性,但其效用也就和一般的麻沸散无二,过两个时辰你便无碍了。”
说着,他在周围找了两株不知名的草,放在嘴里嚼碎了敷到我的伤口上。
“嗯,凉丝丝的。”我舒服的摆了摆手指头,可惜身体还是不能动。我突然问道“那金,你为什么要救我啊?”我不明白,毕竟我死了对他有利无害。
他放平了一条腿坐下来,笑道:“因为我是你未来的相公啊!”
又来了。
我语重心长的说:“那金,我很感激你救了我,但是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请别再说这样的话了,于沃会伤心的。”
他却像什么也没听到一样,渐渐的俯到了我身上,“可是现在,我能让生米煮成熟饭呢。”
我清晰的感受到了他清凉的嘴唇已经吻到了我的脖颈上。
“那金牂煌,你找死!”
他没有继续下去,站了起来:“放心,现在还不是时候,”想想又道:“我送你回去吧。”
他扶我回到了帐内,但我的身体依然酸麻着,只能无力的躺在床上。
那金转眼看到了一旁书桌上的字画,问道:“这些都是你作的?”
“是。”还好他转移了注意力,否则我这样在床上岂不是太方便了。
“这幅很不错,送给我吧。”他拿起一幅画,展开来对着光。
我转不了头,只得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原来是那张落红残枝图。这才想起桌上那几幅都是自己前几天伤心的时候画的,我其实很久没有画过这种小清新的东西了,记得在那张图上我还多愁善感的题了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哎呀,想来真是郁闷。要不是今天被那个神经病吓一吓,我差不多也快成神经病了。
“你拿去吧,说得就像我现在能阻止你似的。”
那金卷好了画,微微行了个礼便走了。
我躺在床上,放松四肢,任由麻痹感肆虐全身,长长的吐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