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黄昏,我们聊了很多。
哎,女人嘛,只要不是情敌,怎么都能聊到一块儿去。
“所以,你还是蛮在乎的栾猗的嘛。”
“当然,他是我弟弟。”
“那,要是那金和栾猗同时落到水里,你救哪一个?”
我本来只是无意中打趣的一问,谁知她听后,眼神一闪,我知道在那一刻她就有了答案,但她停顿了足够的时间,好让我接受,也好让她自己接受。
她噗嗤笑出来:“当然是那金啊。”她尽量让这话听起来像玩笑。
我本来也想笑,但心底深处像有一个黑色洞穴,将我的笑意吞噬了。
她对那金有难以言说的深情,可是,对方只是想利用她,甚至可能,还不屑利用她。
她干笑着,眼神飘忽,淹没在日暮沉沉的哀伤里。我想,她自己也是明白的。
于是,气氛便有些尴尬了。
“嗯”,我想了想说,“天色已晚,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带了仆从来。”只见她从外衣口袋里取出一只骨哨,对着那边山头吹了两声,一匹红鬃马便从林子里蹿了出来,随后又跑出来几个围着貂皮腰带的大汉。
嗯,这阵仗,可以,很强势。
“那我就不送你了,再见,有空咱们再聊!”
“好,再见。”
我哼着小曲儿走在草原小路上,嗯,不过天快黑了,也分不清什么草和路。
哎呀,今天多了个好朋友,真呀嘛真高兴呀。
突然,几尺外的林子里,传出了一点细微的响动。
我淡定下来:“谁。”
一点蓝色的衣角露出,紧接着,银色的长发从林隙间飘到了眼前。月亮在薄雾般的云层里,漏出了一块不太光洁的玉璧般的影子。
“我很好奇,你穿女子的服饰应该比穿男子的长袍更加好看吧?”那金牂煌戏谑的笑道。
我白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等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是女人,哦,也对,于沃跟你说的吧。”
“哼,我见你的第一眼就看出来了,哪儿还用得着她来说。我们雪山灵狐一族,各种感官都比人要灵敏很多。比如,你身上曾佩戴过的香囊所残留的梨花香气,梳头留下的刨花水的味道,还有你长袍下隐约的曲线。”
“哇,这么厉害,诶,那你还会什么?”我突然得到了今天没有问到的答案,便激动的向他胸前凑了凑。
“也没什么了,毕竟我不是灵狐正统的血脉,其他的也与常人无异”他没有避开,反而又在无意中和我挨得紧了一点。
但我并没有在意,“没想到你还挺谦虚。”
他的笑容突然放荡起来,一手揽住了我的腰,银色的长发散落下来,垂到我的肩上,将他和我围在了月光洒出的淡淡光晕中,“那么,你是不是,已经爱上我了呢。”
我听后心下一惊,猛然推开他,“你认错人了吧,我又不是完颜于沃。”
“我可从来没说过我喜欢完颜于沃,”他重新靠近我,目若秋水,“昌抑,跟我在一起吧。我会待你好的。”
他的银发将他的脸庞映得雪白,落寞而立的姿势在长夜里拉出绵长的期许,那一刻,我几乎真要以为,他在向我诚心示爱。
只是,我的头脑还算清醒。
“牂煌可汗的手段果然高明,想来,你是觉得于沃毕竟只是完颜部五位格格中的一个,不能给你带来更大的利益,所以,才瞄上了我这条大鱼,对吧?”
他没有说话,夜色转浓,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于是我接着道:“怎么,被我说中了?”
他身形一松,“呵,昌抑可汗是聪明人,既如此,聪明人就说聪明话。
我靠近完颜部的目的,本不在于沃,而在栾猗,毕竟,他才是未来完颜大部的汗王,刚开始我多次向他示好,可他不喜反怒,后来我听说了一段往事,明白了个中缘由,才知道他只当我在奚落他。事情也就变成现在这样,无法挽回了。”
“等一下,”我似乎听到了什么重点,“你向栾猗示好......你该不会,是想跟他发展成那种关系吧?”
“是又如何?”他不以为意。
“天哪,那你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他嘴角浮起挑逗的笑意,“只要对我有利,我都会喜欢。”
“变态!”要不是幼儿园的老师教我做人要有礼貌,我一定对着他吐口唾沫。
“不过我想,我们还是先谈谈正事,这些都不重要。你若不喜欢我,也无妨,我们可以假成亲,只要邑娄部与那金部结盟,我们就一定能闯出一片天下。”
“呸,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别以为我不清楚你那点儿花花肠子。我们头天成了亲,第二天你就得在我碗里下毒,等我一命呜呼了,我这好不容易打下的邑娄部的地盘儿,不就都归你了!”
他做出惊讶的表情“昌抑啊,我可没有这么狠毒的打算,你这么美,我怎么忍心呢。”说到后面又是一脸贱相。
“我警告你,那金牂煌,你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最好趁早憋死在摇篮里,打到我身上就算了,可你别打到于沃身上,更不要打到栾猗身上。”
说罢我怒气冲冲的走了。
丫的,我妈还在等我回家吃饭呢。
夜色有些浑浊,银发美男的笑意冰冷得深不见底:“叶鲁昌抑,你可不要后悔。”
“额吉,额吉。”
额吉已经用过晚膳,又在绣香囊了。
“又上哪儿疯去了。”额吉头也不抬就开口道。
天哪,这话实在像极了小学生回家时,老妈痛骂的第一句开场白。我莫名的有些心酸。
不过额吉并没有骂我。
“晚膳都凉了,我让下人热去了。”这次,她抬头觑了我一眼。
“哦,额吉,人家刚才差点被人给欺负了。”
“呵,谁敢欺负你呀,你不去欺负别人,就是长生天保佑了。”额吉打量着香囊上那朵梨花,又把它对着烛台的灯光比了比。
然后被我一把给夺了过去高高举起,“就是那个那金牂煌嘛。整天顶着一头银发到处晃悠,跟山鸡一样耀武扬威的。”
额吉向上挥着抢香囊的手突然顿住了,“你今后见到他,多担待一点。别欺负他。”
“什么,额吉,你怎么帮着外人说话。”
额吉的手放下来,握着线头:“阿牂也不算外人,我和他额吉年轻时很要好。”
“那他额吉现在何处?”
她长叹了一口气“故去了。”
我耸了耸鼻子“真可惜,哎呀,额吉,你整天绣这香囊干啥?你送到我屋里的那些多得都放不下了,还害得我这身上满是梨花的酸味儿。”
额吉笑笑:“很多事,过去了,才知道珍惜。这梨花香囊,算是我对故人的一点怀想吧。”
可她神情中分明透着清冷。想来,额吉也是有故事的人,我正要问,却一个不留神被她抢回了香囊,“你有心思管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到不如想想,明日朝议时要怎样去应付那些饶舌的大臣。”
“啊,”我捂住了脸,“怎么忘了这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