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将军府老杨树下,一个小姑娘和二弟咯咯的笑着。
细碎明亮的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到她的脸颊上,光晕纯粹,斑驳如冰晶玉髓。
我问:“那是谁?”
李彧笑道:“余老将军家的掌上明珠,闺名叫做,哦,叫做依琬的,就是她咯。”
我点头,不再说话。
从此,有什么东西发了芽,就像桫椤的种子从松松厚厚的土壤里破壳而出那般。这是不该有的感觉。
比如我喝茶时,从来都是大口大口的喝,不会细心去品,二弟管这叫牛饮,可在我看来,品茶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就像上场杀敌时,我从来不理会有没有可能伤及无辜,有时我甚至会为了多杀敌军而误伤自家将士。
父亲也从不计较这些,他说:“大行不顾细谨。欲成大事者,心外无物,心内无情。”
我想父亲是对的,我们要的是这天下。而我,终将会成为万人敬仰的帝王。
但万万没想到,十三岁那年的夏天,我如同中了蛊毒一般,每次碰见她的时候,都忍不住拿余光去瞟她。我只好次次都板了脸,不让旁人看出来。
毕竟,打仗更重要,我不能分神去想这些事情。
可后来她伶牙俐齿的说出对攻打益州的看法时,更是让我乱了心神,如此一个小姑娘,怎么会有这般心思。
二弟与她嬉笑的时候,我故意打断了他们。那时我才明白,我喜欢上她了。
当李彧告诉我她对我有意,让我去勾引她时,他说是勾引,但我觉得那是老天爷对我格外的青睐。
所以那夜沙柳树下,我忍不住吻了她的眼角。
再后来,她随我征战天下,驰骋沙场,一直到登上皇位。
她总是默默付出,每件事都全力帮我,每项战略都天衣无缝。
还有,她总会温软的对我笑,笑着抚弄我的眉梢。
在她的温暖里,我甚至以为,我也同样可以像在战场上那样,丝毫不用顾及她的感受,丝毫不用担心她对我的忠诚,即使我知道,江箙对她有意。
所以在挛羝冒顿面前,我放肆的让他把她煮成肉羹,在赫连氏面前,我狠心去践踏她的自尊。我不是没有担心过她会恨我,可那晚在晔坤官殿内,她不是一样的将我抱住了吗?
直到后来,我斩杀冒顿的前一刹那,看到她骑马冲来,有种超乎理智的东西让我差点便乱了分寸,还好,上苍总是眷顾我的。
可惜我自信过了头。
当我用内力冲破五石散的束缚时,听到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她不会再爱我了!
怎么可能,琬儿,怎么可能!
我拼了命的挣脱赫连氏,我以为我会在最后关头拉住他的手,可是这一次,老天爷不再眷顾我了!
指尖相错的时候,我听到了内心山崩地裂的声音,就差一毫,一毫而已,我永远的失去你了,我的琬儿。
我生平第一次哭,从前父亲在我伤口上撒碎盐粒的时候,我也咬牙不让一滴眼泪流出来,因为我知道,要想一统河山,称王天下,必需得承受常人所不能承受的痛苦。就像父亲说的那样:“心外无物,心内无情。”
可在狼居胥山的碎石漫布的山底,我看到琬儿血肉模糊,她像一朵盛开的巨大血莲,鲜血染红了她青灰的劲衣,束发的粗布条已经不见了,墨黑如瀑的长发披散着,若不是双眸上那条狰狞的刀痕,她实在像极了下凡的天神,不可亵渎。
那晚,江箙喝得烂醉如泥,然后打烂了军营中所有的酒坛子;赫连氏被处以车裂极刑,被分成五块的前一刹那,她笑得像个疯子。
我抱着琬儿的尸体,哭了三天三夜。
父亲你告诉我,打下江山又有何用,她死了,我最爱的女人死了,是不是这就是你说过的无情,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宁愿不要这江山,不要这皇位,我也再不要做这样一个无情之人。
可是琬儿啊,我甚至,还没来得及说我爱你。
后来莺儿痛哭着跟我述说琬儿从东胡回宫后的恐惧,被禁足时的悲凉,我才知道,她过得那么辛苦。而我不但没有关心过她,还一次次把她推向深渊!
若真的有来生,琬儿你放心,不管你还爱不爱我,这一次,换我我来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