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靠着狼居胥山扎营。夜里军中大摆庆功宴,大家都很快活,可是这军营中的酒仿佛喝不醉,我抱起一大坛,咕噜咕噜的往嘴里灌。
因为穿的是劲衣,又用粗布条束了发,所以没人在意我。
江箙本是江弭叫来商量东胡占领后的设郡事宜的,所以两人现下正在帐中谈论,也是无暇顾及我。
只不过江箙那匹追风马跑得快,早来了一日,恰好赶上救了我。
当真讽刺,老天爷几次三番的想要我了的命,到最后关头又故意饶了我,让我深深的体会到江弭无情无义的凉薄。
“你怎么就不爱我了呢?”我自认为还算清醒,可是喝了酒,热乎乎的,心里有什么话都想倒出来!
“江弭,你这个混蛋!!”我仰天吼道,“你说过我是你唯一的妻子的,你怎么能说完就忘了!”原以为吼完了会无比畅快,却发现酒气淤积起来,心里更加难受了。
突然,有女人的笑声幽幽的传来:“呵呵呵呵——”
那声音像是从后背袭到了汗毛里,真真是毛骨悚然。
我吓得一骨碌爬了起来,酒醒了大半:“谁?”
眼前重重叠叠的晃影回归到了一起,成了一幅黑乎乎的图景,原来,我已经走到营帐的后面来了。
我试探的向前走了两步,发现那里停着一辆囚车。我这才想起,那里关着堇妃,原本带她来是指望她能派上什么用场,如今看来,是不必了。
现在,看守她的士兵也都去了庆功宴。四周寂寥无人,到显得幽深恐怖。
我放下酒坛,拍了拍自己的脸,“怕什么,真是!”
堇妃又笑起来:“呵呵,原来皇后娘娘也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她的语气三分轻浮,七分分鄙夷。
我走近囚车:“你不就仗着比我大两岁吗,可那又怎样,还不是我一碗堕胎药,让你现了原形!”
她眼中流露出无比阴狠的杀意,可那时夜色太浓,我没有看清。
后来我想,如果当时我看清了,那么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我们不用兜兜转转,再也找不到彼此。
“哼,是啊,我是废人了,可皇后娘娘您的前程大好着呢。我知道,你很爱皇上,也很想知道,你在他心里的分量到底有多重。”堇妃轻轻吐着最后那些字,字字敲在我心坎上。
我走近囚车,“你还是省省力气吧,挛羝冒顿已经死了,你的时日也不多了,不要等到了黄泉路上,一个人走不动。”
说罢,我转身离开,其实我更想马上逃走,可脚步却硬生生的像在原地打转儿。
“呵呵”又是那幽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娘娘,咱们打个赌吧!”
次日清晨,军营里乱成了一锅粥。
堇妃不知怎么的逃了出来,趁夜给江弭下了五石散,然后将半昏半醒的江弭挟持到了山腰的悬崖上。
当江箙和我带着禁卫军赶到悬崖时,江弭咬着牙满脸涨红,撑着最后一点知觉,被堇妃的用匕首勒着脖子,刀刃锋利处,泛着触目惊心的血痕。
他斜耷拉着头,我知道此刻他很痛苦,定是心里翻江倒海,还说不出一句话来的憋闷眩晕。
早知道,我就不该下那么多五石散!
不,早知道,我根本就不该答应堇妃的什么赌约!
原本她说只是把江弭迷得半昏,然后用胡人的法子,让他开口说心里话。虚假得那样可笑的把戏,我竟然也就信了。等到江弭昏迷,她溜进帐内,说是五石散不够,要我再去行军太医那里偷。我居然像个傻子一样被她使唤得团团转。可等我回来,就再也找不到她和江弭了。
现在这个女人,就这样张狂的笑着,手里掌握着江弭的性命,威胁着我们所有人。
都怪我!都怪我!
我想大声的喊出来:“是我把她放出来的,是我下的五石散,是我给了她机会,是我傻!”可我不敢在江弭面前承认自己的罪行。
最后从嘴里喊出来的话只有:“毒妇,你有什么冲我来,放了他,算我求你,放了他!”
“哈哈哈哈!”她脸上像是多了几分血色,笑意越发妖娆“娘娘放心,你当我真想要他的命?哈哈哈。”
我顿时松了口气,“好,那你放了她,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一旁的江箙突然拉住了我的手,对堇妃说:“不,你要什么条件我来满足。”
“呵,皇后娘娘你不要你身旁的真爱,非要死守着这个男人作什么。”她的匕首徐徐抬起,刀刃拂过江弭颤动的长睫。或许是被冰冷的东西刺激到,江弭有一刹那的挣动,差一点,刃尖就要刺破他的眼睛。
我惊呼:“不!”
堇妃适时的稳住了手,“呵呵,也对,天下男人都一个样,当年挛羝冒顿那个男人也是负了我母亲,后来还要用我母亲作为要挟,让我当他的细作。如今他们都死了,剩我孤零零的一个,到也还无牵无拌。”
突然,她目光狠毒起来:“可是皇后娘娘,你知道我为什么还吊着这口气不愿去死吗?”
我呆滞的摇头。
“呵呵呵,原来你还不明白啊,”眼底像喷出火来“我留着这条命,是为了来向你复仇啊,哈哈哈哈!”
她眼波一转,“也对,你没有做过母亲,又怎么会有疼惜孩子的感受呢,可是不管别人想用我的孩子来做什么,在我心里,他就是我的孩子,是我一心一意想要生下来好好保护的孩子啊!”
“可你呢,那么轻易的一碗药汤,就要了他的命!他还那么小啊,他甚至,甚至还没有机会到这世上来看一眼!”说及此她已经泣不成声。
片刻后,她的声音又高起来:“你骂我狠毒,可你呢,你比我狠上千倍万倍!”
“余依琬,今天我要你血债血偿!”
她反手将刀锋一凛,重重在江弭脖子上压下一道更深的伤口,鲜血已经顺着他的脖子滴下来了。
“不要”,我慌忙跪下来,拔出了随身携带的短剑,“是我杀了你的孩子,是我对不住你,今天我割肉剔骨,千百倍的还给你,我求你放了他!放了他好不好!”
我实在太害怕,害怕她知道真相,害怕他知道真相后会立刻割断江弭的脖子。
“哼,枉你聪明一世,在他面前竟痴傻成了这副模样。不过我也不要你割什么肉,剔什么骨,我只要你剜了双眼,从这悬崖上跳下去,到那时,我自然就放了他。”
“好。”我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光跳下悬崖自然不够,因为若是遇到湖泊,还有生还的可能,但是没了双眼,那就怎么也活不成了。
靠着短剑的支撑,我站起身来,江箙猛然抓住我的手,我一把甩开他:“他是君你是臣,你不能看着他死,更何况,他还是你大哥!”
江箙一念犹豫,我便大步走向了悬崖。
待他想上前来拉我时,堇妃挟着江弭:“你敢再动一步我就杀了他。”
就这样走到崖边,我举起了短剑,冰冷的白刃贴在了我的眼睑上。
“琬儿,不要,他不值得。”江箙还在挽留我。
值不值得,谁又说得清呢
刀刃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他当年娶你,是为了让你爹帮他攻打益州,他一直都在利用你啊,你怎么这么傻!”
握剑的手抖了抖,什么!我不由自主的垂下手来,睁眼问:“你说什么?”
他见我如此,忙接着道:“那年你父亲装病,不愿参与益州之战,我父亲限我们五日之内说服他,便派了我们三人来金城郡。”
“我爹,原来是装病吗……”有些模模糊糊的当年的影子,父亲健壮善谈,长年无疾,除了,那一次。
“是,”或许看出了我伤心,江箙有些许的不忍,“正在我们一筹莫展之时,李彧看出了你对大哥有情,便安排了那夜沙柳树下的一场戏,好引你倾心。为的,就是让你父亲全心全意的帮我们。”
有些什么沙子一样的东西从胸口流出来,就像被蚁蛀一般疼痛得难以忍受。
恍若风暴降临,过去江弭做出的每一个动作,露出的每一个表情,都像是戴上了一幅狰狞的面具,面具下,一双双妖冶的眸闪着睥睨的光,他们在说,
“你真好骗”
“这样也行”
“我不过一句话,就能让你赴汤蹈火”
“余依琬,乖乖的被我利用吧——”
那些话语带着回音,在我脑中跌开荡去。
一时间,我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崖边破碎的岩石哗啦啦的被我踩落好些,滚落下去,没有一点回响。
“原来,我心心念念盼得的爱情,不过是一场戏罢了!”
心内绞痛得让我有些想笑。
江箙只当我要回心转意:“大哥他一直都只是在利用你,在他的心里,有的只是大胤的江山!”
“是啊,是啊,我早该想到了,我早该想到的,呵,为什么我没有早些想到!”
我突然转过头,望向江弭:“是真的吗,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他双眸紧闭,脸色肿胀,或许想从药物束缚的昏乱中挣扎出来,可他带给我的是一片绝望。
“呵呵,呵呵”。又何必再自取其辱。我知道,江箙是不会骗我的,。
其实,你听不到看不到也好,至少到了最后,我在心里不会那么可笑。
我再次缓缓地提起那柄剑,
“从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该料到是这样的结局。”
“可谁知,一眼便是一生。”
“我累了,乏了,不想再纠缠了。”
“你曾经也说过我的眼睛好看,或许你不记得了,但我记得,又或者,也是骗人的吧。只是如今,也没有什么分别了。”
我闭眼抬头,狠握刀柄。
“如果有来生,我不会再爱上你。”最后一句话带着手上的决绝,我用尽了全力。
长刃将双目一齐刺破时,有很大的阻力,热辣辣的血浆喷薄而出,沾满了我的耳朵鼻子和嘴唇,让我感到窒息,大约是江箙在放声大叫,像是有人挣脱了什么正向我扑来,但那奇怪的声音马上被黑暗侵蚀,永恒的恐惧感再次袭来,把我浑身包裹着,将我向后推倒。
我顺势仰头,耳边刮过呼啸的风声,山风的力量大的很,我以为我快要被推上去了,却是在更加快速的往下落去……
山花烂漫,隐约有野桃浮起馨香。
一声悔恨的惊呼划破天际,但只惊起了数点寒鸦。
云雾缭绕间,生死浮沉都化作了烟影,无处可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