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给我住口!哪个再要鸡猫子鬼叫,靳某现在就送他上路!”
随着靳威的一声暴喝,金吾卫们同时向前跨了一步,光影晃动间已齐刷刷地亮了兵刃。
一排排冷气森然的刀锋压于颈后,唬得这群刁仆恶奴立马闭了嘴,连屁也不敢再多放一个。
靳威垂下眼,踢了踢那趴在脚边的仆役,“我刀下从不斩无名之鬼,你自报上名来。”
那人像被蝎子蛰了似的浑身一颤,忙又一个头磕到了地上,“小……小人叫做钱六……”
“仰起脸来回话!”
“是!是……”
钱六哆哆嗦嗦地直起身子,靳威瞧了他几眼,眸光陡然一凛。
“我看你生得容貌凶恶又带头儿哄闹,莫非是这贼伙中的首领么?”
“将军可冤煞小人了!”钱六抖着手抹了一把额上豆大的汗珠,嘶声道,“我这副样貌全是耶娘生养下的,虽说丑些,却是实打实的本分人呐!”
“哼,尔等明火执仗夤夜行劫已是铁证如山,你居然还有脸喊冤?!”
钱六生怕被安上匪首的罪名,白白替人做了屈死鬼。于是故意扭过头朝人群里望了两望,急切道:“小人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欺瞒将军!我本是对街蔡家的奴仆,您若不信可问我主人讨要市劵①查验,究竟是民是贼到时一看便知!”
靳威顺着他的目光正好瞥见面色阴沉的蔡锦程。稍一停顿,他突然抽刀在手,拧身抬腿将钱六踹翻,不由分说举刀便刺。
院里的人除了那些武侯抓过个把小贼,剩下的都是安分守己的百姓,哪儿遇上过这种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一时间,无不骇然失色,纷纷闭目掩唇,别开了脸。
巫月却不信靳威会如此莽撞,只一瞬不瞬地瞧着。后果见他手腕一翻,改刺为挑,刀锋贴着钱六的肚皮,将其所穿的半臂划开了一条大口子,里面塞得鼓鼓囊囊的物件立时稀里哗啦掉了满地。
巫月皱了皱眉,忍不住心中暗骂:“当真是贼不走空。巫家如今穷得叮当响,我都翻不出值钱的玩意儿,亏得你们不挑食,连给托托留的肉脯也不放过,简直是丧心病狂!”
靳威左右环视了一圈,顺势扬起刀尖,指着钱六的眉心,喝斥道:“你不是自诩安善良民么?现下搜得了赃物,又要作何解释!”
钱六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已然吓尿了裤子。嘴里“呜呜啊啊”说不成话,腮上的肉一抽一抽地抖动,也不知是哭是笑。
靳威鄙夷地睨了他一眼,随即还刀入鞘,转向众人继续道:“光火劫贼在市镇内落脚必有居停主人②供其藏匿,且需倚靠乡邻豪族助成影援。要知刑部早颁有明令,凡捕获此类贼党连坐甚广。他既报出了家主,你等关联之人也都在场,倒省去了我不少麻烦。没什么说的,就请诸位随靳某走一趟吧。”
蔡锦程见事情闹得大了,这才陪着笑脸赶过来抱拳行礼。结果还没张嘴,便被靳威挥手截住了话头儿。
“不论有何情由,你们自到公堂上去辩白。靳某只管缉盗抓贼,余下的一概不问!”
他一上来就碰了个钉子,料得这场官司必是躲不过了,却还想要摸一摸深浅,也好说与兄长早做准备,于是又躬身一揖,“鄙人浅见寡闻,但不知与这光火贼有牵涉之人当以何罪论处,万望将军明示。”
靳威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一字一顿地回道:“邻保、里正各决杖六十,并移贯边州。其居停主人则先决杖一百,仍与贼同罪。”
其实这些刑罚在唐初律法中并无明规,通常审理此类案件都是比照强盗罪论处。不过自武后临朝时起,出现了大批亡命中原的逃户在剑南、山南西道一带横行。刑部为以一警百方对光火贼另立条文,加大了连坐范围,所拿获之人多半要落个杖死。
蔡锦程得了这样的答复,也不免哑然失惊。
皆因此事含混的地方太多,在公堂上若能讲说清楚倒不打紧,无非是破费些钱帛疏通罢了。只怕这姓靳的是抓不着真贼,交不了旨,有意要拿自家的仆役顶包。届时巫月若再动了落井下石的心思,胡乱编造供词,那麻烦可就大了……
他自己疑心生暗鬼,便愈发觉得周遭人等个个神色怪异,阴险难测。一双鹞目左顾右眄,最终凝在了同有连坐之罪的杨明身上。
老里正深谙世故,一眼就看穿了他的猜忌,不由冷哼出声,甩了甩衣袖,朝靳威拱手道:“我身为里正,检察非违乃分内之事。今日未能平息祸端是我失职无用,自当跟随将军到案伏法。但现下更残漏尽,已到了开启坊门的时辰,不知可否容许老朽先发放了行人,再去公堂质证如何?”
“悉听尊便。”
靳威说罢,点手唤来两名金吾卫,吩咐道:“现一干人犯俱已拿获,你等速将贼匪带至街面逐一问明出身。籍贯在京者送交河南府,非贯属京畿者送大理寺关押,其余事宜待我禀明上峰再做区处。”
卫士们领命而去,他又向众人言道:“巫氏户主年幼,可令其自寻一位亲族,将宅中被盗财物细开失单,于三日内呈交有司衙门及补录口供。其他无关人等尽速离去,否则一律按通匪罪论处!”
宋老夫人本想留下来帮忙,但架不住靳威的恐吓与陈余庆的苦劝,抱着巫月哭了一阵后,还是带着侍婢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大门。
数十支灯笼火把随着人群远去,喧嚣了整夜的巫宅骤然归于宁静,只剩下主仆三人和满目的狼藉。
巫月抬头望着破晓前幽深的苍穹,连吸了几口清冷的空气,方觉倦闷之感略减。
玉朱见她面色绯红却止不住地打颤,心知这是要发烧了,赶紧叫上映翠把她扶进了卧房。
而巫月惦念着尚有余事未了,死活不肯更衣就寝。小丫头不明所以,还当她是烧糊涂了,没劝两句又发起急来。玉朱忙将她俩拉开,正待讲解一下情况,墙角那架漆木屏风突然向外翻折,从里面闪出来两条黑影。
映翠毫无防备,惊得一把抄起了手边的茶壶。直到二人踱至切近,才仿佛虚脱一般跌坐在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