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四娘这番话讲得言之凿凿,倒真把里正夫妇给唬住了。
蔡锦程已悟出了她的意图,草草责备了两句后,便请杨明做主,允许自家仆役到后园中搜寻一下妻子的踪迹。
按说坊内有住户走失,身为里正的确有协查之责,但杨明对两家的宿怨也知之甚详,不可能放任这群闲汉在此继续搅闹。于是,借口内外有别,回绝了他的提议,转而将后宅的搜检任务交给了宋氏,蔡家的仆从则划归武侯统领,叫他们跟着一起去街面上寻找。
蔡锦程自忖今夜一行接连碰壁,既失了先机,倒不如就此偃旗息鼓。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等有了切实的证据再卷土重来也不为迟晚。
然而秦四娘却丝毫没有收手的打算,一计不成竟急红了眼。她猛得嚎哭了一声,拨开众人抢步冲到门外,对蔡家的仆役嘶喊道:“别傻站着啦!咱家夫人在宅子里走丢了,你们还不赶紧去找哇!”
这帮恶奴闲站了许久,早等得百无聊赖了。他们以往跟着柳永秀到巫家搜罗财物时已占过不少便宜,现又得了由头儿,哪里还耐得住性子。没等杨明赶出来阻止,便一哄而散。也不分前宅后院,有人没人,凡是估摸着有细软的屋子,抬腿就进,抢完了就走。须臾间,将整座大宅折腾得乌烟瘴气,四下里满是踹门砸锁、翻箱倒柜的嘈杂声。
蔡锦程万没想到这老奴会如此胆大妄为,惊诧之余却也没忘了留意巫家人的反应。
映翠的脾气最爆,眼见刚刚修整好的房舍被他们作践,急得小丫头东拦西挡,跑了一身的热汗。
陈余庆为没能保护好巫家,使之再次遭劫,又是自责又是愤慨,也气得瞋目切齿,恨不得一脚踢死秦四娘这个祸根。
与众人的焦躁不同,巫月却只是安静地立在门边,神色淡漠地看着恶奴们肆意横行,连眉头都未曾皱过一下。
她能泰然置之,一来是因秘密只在闺房里,别处根本翻不出什么纰漏。二来是为阿翁、阿婆与武侯俱在,有他们做主也用不着自己浪费精力。
蔡锦程窥察了半晌,始终未见巫月有惊慌之色,心里顿时凉了大半。遂快步走到秦四娘面前,厉声道:“你这老奴,果真是昏了头了!即便是记挂夫人的安危,也不该擅做主张。等下若惹出了事端,你自己去向月娘赔罪!”
杨明被戏耍了一遭,本已是怒气填胸,现听他仍有推诿之意,更是火往上撞。待要理论几句,又觉于事无补,稍加思量后,他干脆撇下蔡锦程,径自与那几位看热闹的武侯申明了利害。请他们即刻按贼盗的罪名拿人,以免事态失控。
巫月强撑着站了许久,全靠玉朱在身旁搀扶才没有倒下。此时见阿翁有了应对之策,刚想进屋休息一会儿,忽听一阵吵嚷声由远及近,冲他们所在的方向快速围拢了过来。
余下的人也有所察觉,正各自忐忑之际,已有两队顶盔掼甲的卫士,高擎着灯笼火把,分别从中门和后园鱼贯而入。一眨眼的工夫,便将这处内宅小院挤了个水泄不通。
面对这群来路不明的官兵,大伙都显得有些茫然无措,纷纷倒退几步,不自觉地聚向了一起。巫月则被宋老夫人挡在了屋里。她明白阿婆的苦心,也不好违拗,只得扒着窗缝偷偷打量。
玉朱眼尖,早从戎服上认出了这是负责京城巡查警戒的金吾卫。
“娘子,您回来的路上是不是……”
“没错,”巫月坦诚道,“你不用顾我的面子。先前确实是我疏忽大意暴露了行踪,肩膀的伤就是叫他们用鞭子抽的。”
“那白龙子?”
“是我碰巧遇上了他和靳威才得以脱身。不过看样子是没糊弄成啊,你说他们是不是来找后账的?”
“不会。”玉朱莞尔一笑,“娘子尽管放心——”
“嘘——管事的来了。”
巫月眯起眸子定睛凝望。但见院里又闯进了一队卫士,每个人都推推搡搡地押着一两名蔡家的仆役。
为首的武官拎着一个恶奴的衣领,大步走到院中,用力将其掼在地上,随后朗声言道:“此户家主何在?快些出来回话!”
巫月一听他开口,不由长舒了一口气,正待出门搭话,却又被宋氏攥住了手腕。
她这边动作稍缓,杨明已抢步上前,叫了声:“将军。”
那武官眉梢微挑,“你是户主?”
“将军误会了。老朽杨明,为此处温柔坊的里正。”
“这家主人呢?”
“家主姓巫名月,乃是在室女承户,因刚过及笄之年,深夜待客恐多有不便,还望将军海涵。”
“那谁能替她主事?”
杨明手捻银髯,回头看了看一脸阴晴不定的蔡锦程,停顿了片刻,方继续道:“当年她父亲巫柏青在世时,我二人素有通家之好。如今月儿还要叫我一声阿翁,老朽自当代为操劳。”
武官颔首道:“也好,此事本就与你这里正脱不开干系。你既然愿意替她做主,那下面的话便要听仔细了!”
他边说边从怀中摸出一封文书,举到光亮处晃了两晃。
“靳某今日是奉特旨抓差办案,要追查一班光火贼①的下落。前半夜原已寻到了贼首,尾随至温柔坊却失了踪迹,想必是坊内有供其藏身的居所。我回铺中调齐了人手来搜,果见这宅子里有贼人持杖行劫。而你们或为里正或为武侯,竟对此置之不理,定是做下了猫鼠一窝的勾当!眼下人赃并获,尔等还有何话讲!”
他一语言罢,惊得众人俱是瞠目结舌。
本以为只是家务事,谁曾想会跟官府的公案扯到了一块儿?
一片死寂之中唯有巫月低着头强忍笑意。
平日里总看靳威没个正形儿,哪知办起公务来,端的是气势汹汹,官架子十足。
几位主事之人沉默不语,可急坏了蔡家的恶奴。这要是真担了光火贼的罪名,任他们有几条命也不够赔的。
跪坐在当院的那个仆役最是焦灼。靳威腰间的佩刀离他的鼻尖不过寸余,金银钿装的黑檀刀鞘映着火光熠熠生辉,晃得人打心底里往外冒凉气。
他见家主迟迟不替自己辩解,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当下手脚并用爬到靳威身前,磕头如鸡啄碎米,不住口地大喊“冤枉”。
有他带头,剩下的仆役们也有样学样,“噗通通”跪倒了一大片,喊冤叫屈声此起彼伏,满院子的鬼哭狼嚎都快把屋顶给掀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