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锦程听闻宋氏也在,不禁皱紧了眉头。
最近两次对巫月发难,都有里正夫妇救场。若说是他们祖孙相互扶持,还算入情入理。
但那阿里奥为讨这不死仙方筹谋了一年有余,不可谓不用心。此番被她逃离了禁苑,却也只说是另有打算便没了下文。
而自己想吃个独食,又苦于一无官职,二没了长辈的名头,难免处处掣肘。
一时间,待宰的羔羊仿佛变作了扎手的刺猬。凡与她有关的事全都越办越复杂,叫人云里雾里地没着没落,竟分不清是她命好,还是真有位高权重者在暗中维护了。
看来要收拾这孤女,还得沉住气,再多下些工夫才行……
蔡锦程盘算得入神,杨明嫌他迟滞,便和陈余庆先行了一步。秦四娘唯恐落于人后,忙上前提醒他一同跟了过去。
此时巫月已穿戴整齐与宋氏挪到了中堂待客。
双方寒暄礼毕,共推里正两口坐了主位,余下人等则各分男女俱在肩下落座。
蔡锦程自从进了屋,一对阴狠的鹞子眼就没离开过巫月左右。
现见她面白如纸、形容憔悴,并不像是装病,也不免对蔡若嫣的说辞起了疑心。
宋老夫人挂念着巫月的伤势,不愿让她操劳,遂抢先开口道:“蔡公如此兴师动众,想必是有要事相商。但月儿身染重疾,不宜久坐,若无避讳之处,还请有话直说吧。”
蔡锦程叹了口气道:“我也是为小女病重才登门叨扰。原本想探视一下侄女,再替她妹妹讨副救命的方子。哪知这秦四娘恁般不济,进来走了一遭竟未带出只言片语。幸有夫人相请入内,不然蔡某便要无功而返了。”
宋氏听他似有问责之意,转眼睨向灰头土脸的秦四娘,冷哼了一声。
“我等妇人智短,受不得惊吓。你们在外大吵大闹,老身为防不测,只得命人看守门户以求自保。偏她不声不响地闯进来,婢子们一时不查也是有的。至于被狗咬么……呵,那就得问问她为何要鬼鬼祟祟地在屋里乱走了!”
宋氏言罢,顺手拍了拍蹲坐在脚边的托托,对杨明笑道:“要说月儿养的这狗,长得既威武又懂得看顾家财。日后若有了狗崽,我定要抱一只来,到时咱们家可就不怕招贼喽。”
蔡锦程明白这话里话外都是在讥讽自己,且将越俎代庖之责推得一干二净。但若果如宋氏所说,那也只能怪这老奴办事不密,以致落人口实了。
他暗骂了句“狗奴误事!”,侧过身恶狠狠地瞪了秦四娘一眼。
秦四娘苦着一张老脸,讪讪一笑,心里却是憋屈的要死。
她很了解蔡锦程的脾性。此事虽由他闺女妄言而起,但在巫家吃的亏、丢的人,最终还是会归罪到自己头上。所以无论如何也得弄出些眉目来,以免回到家里再代人受过。
这会儿刚巧有婢子进屋给众人奉茶。秦四娘为巴结宋氏,顺手从茶盘里抢了两盏,亲自送上了主位。走过侧座时,她无意中瞥见巫月低垂的左臂,不禁脚下一顿,两眼立马放出光来。
短短两步路,这老狈已有了计较。她恭敬地摆好茶盏,朝里正两口作了个揖,继而凑到宋氏身旁,委委屈屈地说道:“夫人有所不知,老奴年幼时曾被村里杀鸡宰猪的屠户吓掉过魂儿,自此落了个怕见红的毛病。刚刚看到小娘子浑身是血,便头晕眼花、手脚发软,绝非存心冒犯,还请夫人宽恕则个。”
说完,她又转向了巫月,“先前在家,我以为只是三娘病得不轻,没承想竟是二娘伤得更重。唉,这说起来,全怪老奴昨日吃坏了肚子,未能跟去赏花宴上伺候,不然也不至于让两位小娘子抱病而归呀……”
巫月端详着她强装自责的嘴脸,忍不住暗暗腹诽:“当着一屋子知根知底的亲邻还如此做作,就算你演得再像,又有谁信呐。”
秦四娘打完圆场,却见蔡锦程的面色阴得都快滴出水来了,慌得一缩脖子,赶紧切入了正题。
“不过要按随行的丫头们所说,你们姊妹俩喝醉后,徐夫人即做了安置。不知为何二娘还会受了外伤,可是裴府的奴婢照顾不周么?”
巫月心知躲不过此节,也不耐烦跟他们无休无止地纠缠下去。为求尽快了事,便绕过了秦四娘,直接对蔡锦程言道:“昨日承蒙婶娘和妹妹抬爱,邀月儿同赴赏花宴散心。怎奈我旧疾未愈,更兼不胜酒力,于席间多有无状之举,幸有徐夫人垂怜,才没落得贻笑大方。这处外伤也赖不着旁人。是我自己酒醒后神思恍惚,一时大意从楼梯上跌下来,正巧碰到个榫头,将左肩刮去了些许皮肉而已。区区小伤,就不劳诸位长辈挂心了。至于您提的药方,月儿确是爱莫能助。想那宴席上菜肴繁多,我与妹妹喝的酒又是她从家里带来的,究竟是哪样饮食相冲相克诱发了病症,我也无从分辨。都怪月儿学术不精,辜负了叔叔和婶娘的厚望。还请您尽早另觅良医,免得延误了妹妹的病势。”
她一口气将所有可能引发疑议的地方全堵了一遍,还顺带点出了蔡若嫣备酒一事。她相信知女莫若父,自己的孩子是什么品性,他这个当爹的应该是再清楚不过了。
蔡锦程和秦四娘果然被噎得面面相觑,半天缓不过神儿来。
宋老夫人见状,不由心中暗喜,遂配合着屋里的沉闷打了个哈欠,随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杨家的丫头走去窗边望了望天色,“回夫人,约莫着有五更了。”
“哎呀,可真是误事!”
老太太猛得一拍桌子,对杨明急道:“你光顾着在此消磨,就把该管的事都忘干净了?等下晨鼓一响,那些早起赶路的官员商户寻不着拿钥匙的里正,开不了坊门,看人家不来骂你!”
“有劳夫人提点。”杨明笑呵呵地整了整衣冠,随即欠身离座。
巫月和陈余庆也相继起身,侍立两旁,预备着出门送客。
眼瞧着此事即将不了了之,秦四娘突然一拍大腿,学着宋氏的口吻,高声叫道:“哎呦,瞧老奴这记性!真是误了大事啦!”
屋里静了一瞬,却没人发问,唯有蔡锦程迫不及待地接了下茬儿:“究竟是何事你还不快说!”
“我……我把咱家夫人给忘了!”
“什么?!你把夫人忘在哪儿了?”
“唉,先前您与陈管家起了争执,迟迟讨不来药方,夫人等得心焦,便跟老奴说:月娘大概是放不下旧怨才不肯出诊,但人总有见面之情,若是她亲自相求,兴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可夫人又怕进不了正门,就打发我来知会阿郎一声,她自己则绕到后花园想办法去了。”
秦四娘边说边咧着嘴摸了下青肿的额头,“只是老奴挨了些拳脚,脑袋发昏,居然忘了这档子事。如今已到五更天了,却还不见夫人的踪影,必是天黑路滑在院子里走迷了。哎呀呀,这可怎么是好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