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月也没料到,第一个赶来救场的居然会是托托。
这种偷袭式的“吻手礼”正是它经常捉弄自己的小把戏。
至于托托为什么会出现,她实在是懒得深究了。这家伙神出鬼没的本领已然登峰造极,简直就要成精。
而托托的智商也确实远非一般家犬可比,同样是护主,但在没得到命令之前它绝不会一上来就乱叫乱咬。
巫月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又拍拍左腿,托托立刻紧挨着主人坐了下来,一张大黑脸刚好朝向围拢的众人。
对仆役们而言,前来追赶本是慑于柳氏的淫威,心不甘情不愿的,这会儿又冒出来一条威风凛凛的大狗,顿时集体后退了数丈。有几个胆小的婢子,干脆惊叫着跑进厢房里躲了起来。
看众人仓惶逃窜,巫月只觉得好笑。
也莫光说狗仗人势,眼下托托一声不响的坐着,就远比她拿把小刀瞎咋呼要管用得多。毕竟人还有个顾忌,狗嘴里可没有轻重,管你是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咬便咬了。
秦四娘见错失了良机,情知要靠这帮窝囊废是万不能成事了,连忙拉着柳永秀拐上抄手游廊,直奔后院逃去。
想跑?没那么容易!
巫月左手一抖自己的衣角,右手指着她二人方向,大喊了一声:“衔!”
话音未落,托托便犹如一支离弦之箭猛得冲了出去,跑到柳氏近前咬住她的裙摆就往回扯。
她们两个深闺妇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秦四娘当即吓得手足俱废,抖成了一团。柳氏则跳着脚儿地鬼哭狼嚎,头上的钗子、簪子、金步摇噼里啪啦掉了满地。
巫月瞧着膘肥体壮的托托三拉两拽就把人给揪了回来,更是忍俊不禁。
这家伙现在可完全是猪八戒掉面缸——足吃足喝。
托托自从穿过来以后不用再吃狗粮,又有玉朱和流云宠着,才个把月的功夫就揣胖了一圈,皮毛也是油光水滑。若论气力,便是成年男子都不是它的对手。
也怪柳永秀往常行事不积德,如此危急关头,竟无一人肯上前解救,明明全是自家的仆婢,怕这看热闹的心思倒不比外人少。
巫月双臂环胸,惬意地欣赏着柳氏又蹦又叫,只恨没人给她送包瓜子再搬张凳子出来。
“我劝小娘子还是适可而止吧,这情形若叫坊丁武侯撞见,你纵有天大的理,也难免要落个下风。”
院中吵闹,不知何时门口已站了人。
巫月循声望去,原是一高一矮两个年轻的男子。
个子稍小的大概十四五岁,黄色夹衣,外套绿色花罗半臂,一身僮仆打扮。生得五官俊秀,眉毛浓密,配上一双皂白分明的大眼,显得十分机敏。
个儿高的男子则要成熟得多,单看衣着像是寻常人家的学子模样。
约莫二十左右的光景,身形修长,一袭月白色菱纹圆领锦袍,未带幞巾,仅用一根银簪将黑发绾起,朱唇皓齿,面若冠玉,绝对算是个丰姿秀美的标致人物。
这位郎君懒懒散散地倚着大门,一双睡凤眼似醉非醉地斜睨着她,唇边还挂着一丝浅笑。
巫月心知他出言提醒本是善意,可他的表情却十分碍眼,一看就是来捡乐子的,莫名叫人火大。
“她要杀我,这是自保。”
“何人作证?”
“两方仆役。”
“各执一词而已。”
“我放狗去追是为了防止她逃走,又没伤到她皮肉。”
“我只瞧见那位夫人一身狼藉,娘子却在看戏。”
其实关于这些审讯、现场、目击证人的问题,巫月作为法医比谁都清楚,可现在竟让别人堵得自己没话说,心里更是没来由的烦躁。
讨厌!多事!
她向男子略一拱手,语气生硬地说道:“多谢郎君好言提醒,但这是我家中私事,外人不宜插手,院中又多女眷,您站在门内也不太妥当,所以就不劳郎君费心了,您请回吧。”
巫月下了逐客令,那男子非但没走,反而笑得愈加灿烂,也学着她的样子,把双臂在胸前一抱,反问道:“小娘子既说是私事,为何不在后宅解决?这街门洞开,不就是等人来凑趣的吗?”
“我是在等人,不过等的是里正。郎君很闲吗?大好的春光不去游园踏青,偏要学市井中的三姑六婆,跑到人家里看打架,这爱好倒是挺别致啊!”
男子被挖苦两句也不气恼,依旧悠然道:“娘子聪慧,在下就是最爱看人争执,若能碰上一两件离奇古怪之事还要豪饮三天以示庆祝呢。”
说完,他忽然眸光一凛,微抬了下巴示意巫月回头。
“我有意替小娘子站脚助威,可惜手无缚鸡之力,唉,咱们还是先去外边站吧,你要等的人想必也快到了。”
巫月转身,刚好撇见秦四娘带着十几个奴仆气势汹汹地从后院赶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木棒和套索。
她连忙打了个呼哨,叫上托托一起跑出了大门。
此刻天近晌午,坊内的几家铺户、酒肆早已开了张。巫家的宅院紧挨着温柔坊的十字街口,门外人来人往正是热闹的时候。
他们三人一狗前脚儿刚跑到街对面,秦四娘就搀着惊魂未定的柳氏追了出来。
这会儿那老奴也顾不得再假仁假义地装相了,立马瞪起三角眼,指着巫月厉声喝道:“这几个人与我们府中逃婢勾结,强闯民宅抢夺财物!被我家夫人发现又纵狗伤人!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你们也不掂量掂量,天子脚下可是能容得你们撒野的地方吗!”
言罢,她冲身后的恶奴们丢了个眼色。
“这等强匪送进官府也要问个仗死,用不着对他们心慈手软!还不快去抓!”
巫月听她喊叫,不禁秀眉微蹙。
想不到她们竟如此丧心病狂,已经闹出门了还不知收敛,连罪名都从诈财改成了抢劫,这是典型的先泼脏水再下黑手啊。
如果玉朱和映翠赶不回来,恐怕就真得要打一架了……
站在旁边的男子见她不单丝毫没有连累别人的愧疚感,而且完全无视了自己这个的所谓‘同伙’,便主动开口道:“看来娘子说得没错,还是游山玩水好……唉,罢了!”
他猛一跺脚,又向巫月拱了拱手:“你还是快逃吧,我和雨墨拼出性命总能拖延一阵,只是棍棒无情……在下姓萧名逸,字凌云,如遇不测,便劳烦娘子替我通知亲属前来收尸。”
巫月扭头一扫,马上就发现了他眸中的促狭之意,和雨墨同时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萧逸自己也隐忍不住,笑着对书童道:“原想做一回任侠之士,怎奈娘子不领情,好人难做呀……”
雨墨将两手一摊:“阿郎想行侠仗义,娘子要报私仇,但不该连下人也搭了进去。我还年幼,如何吃得住这顿打!既是两位不仁,就莫要怪小子不义了!”
他边说边朝巫月挤了挤眼,而后突然指着街对面的柳氏喊道:“你这妇人好歹毒的心肠!我家郎君今日上门提亲,你见他长得俊俏便起了邪念,意欲强行非礼!不想却被娘子撞破了你的丑事,现下竟要指使恶奴当街打杀了我们灭口!你当东都洛阳是没王法的地方吗!”
雨墨嗓音脆亮,这十字街口虽然喧闹,可附近的人们还是一字不落地听了个清清楚楚。
何况无论古今中外,但凡事关风月,都最是吸引眼球。那些刚刚还四散逃避的行人,马上又聚拢回来,转瞬之间就围得摩肩接踵,水泄不通。
而让雨墨这番言论惊住的不止是柳永秀和巫月,还有街边大树下的三个人。
其中一位眼睛瞪得溜儿圆:“少……少主,这什么情况?属下去接流云才不到半个时辰,怎么都有人上门提亲啦?那郎君是哪儿冒出来的?”
另一位青衣人并未答言,只微微皱了下眉头。
“哎呦,这郎君生得真是俊秀,难怪那老妖妇惦记!”
“你看人家的书童都这么标致,啧啧,我要是再年轻几岁啊……”
“得了吧,你先瞧瞧那娘子是什么样的人物,就凭你十三娘的姿色,便是豆蔻年华也比不上人家一个小手指头!”
听着挤在人群中的娘子们毫不避讳地品头论足,巫月觉得脑袋都大了三圈。
今天算头回见识了唐代女子的豪放,这要是搁在“存天理灭人欲”的宋明之时,不得让夫家沉了塘?!
还有这雨墨,当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虽说暂时解了围,可也占尽了她的便宜!
萧逸被巫月瞪得心虚,强忍着笑低头把玩腰间的玉佩,生怕惹得她暴躁起来,抓自己一个满脸开花。
那边的秦四娘措手不及之下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应对,只得拽着柳氏要往院中躲。
可柳永秀已经被围观之人的戳戳点点刺激得狂性大发。
她一把甩开了秦四娘的手,面目扭曲地冲着巫月叫骂道:“好你个该死的小贱人!我早知道你那些温顺纯良都是装的!别以为带个野男人回来就有人撑腰了!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女还想翻身?做梦去吧你!”
她骂得畅快,秦四娘却在后面直跺脚,顾不得尊卑上下,冲过去一把就捂住了柳氏的嘴。
但话已出口,便如同冷水泼进了热油锅,人群中顿时一片哗然。
“刚刚还叫嚷着要抓强盗,怎么又说是相识?”
“是啊,他们一会儿一个说辞,肯定有诈!”
“还是去报官吧。”
正当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之际,一个清脆的女声越过人墙传了进来。
“麻烦让让!里正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