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弘志听巫月讲解完,顿时乐开了花。
“嘿!难怪映翠跟我说阿姐奸诈,果然是名不虚传呐。”
“你们俩竟敢背地里讲我坏话?”
“哎哎,你可是大家闺秀……君子动口不动手!”
“少来这套,我看你是皮痒了!”
姐弟俩一个跑一个追,也忘记了山路难行,转眼间就赶上了前面的兄长。
陈弘宇刚想叫住他们,巫月已然放慢了脚步,继而叮嘱道:“阿里奥的面具有不少古怪之处,等阿兄去抓人时记得把他铺面里那副拿回来,我还要仔细研究研究。”
兄妹三人行不多时来到了一处岔路口。
陈弘志按白天留下的标记从乱石堆中取回了担子。待藏好包裹,恢复了商贩打扮后,便匆匆辞行,独自寻找寺院投宿去了。
目下天光暗淡时辰不明,巫月和陈弘宇不敢托大,也加紧了步伐闷头赶路。所幸山势渐缓,身无负累,未及一炷香的工夫已能隐隐听见水声了。
兄妹俩为稳妥起见,相继熄掉手中的火把,摸黑走上了河岸。
此地东西两山夹峙,形似门阀。玉带般的伊水穿门而过潺潺北流,于东北至偃师注入洛水汇合成伊洛河,加上洛阳城中四通八达的渠道,共同组成了漕运的中心枢纽。作为一条生命线支撑着整个帝国的命脉。
两人在岸边站住了脚。
陈弘宇指着河面上星星点点的灯火说道:“看见那些船队了吗?这都是赶往含嘉仓运粮的。若要连夜进城,只要混上船去即可躲过盘查。”
巫月看罢,不由眉头微蹙,“那船上水手众多又有官兵把守,岂是说上就能上的?”
“我从军之初曾跟船押运过两次,很清楚此地的情况。”陈弘宇微抬了下巴,示意她再往远处看,“前方名曰‘八节滩’,是伊阙河道中的险地,吃水较深的大船经常会触礁翻覆,必须要纤夫拖行方可安全通过。届时船速放缓,我再弄出些乱子,趁着月黑风高,要混入其中也并非难事。”
“我看阿兄是要把坏人当到底呀,绑完肉票又来打劫官船了。”
“左右是一死,多添几条罪名也杀不了我两次。”
“嗯,您倒是想得开。”巫月笑着点了点头,“不过含嘉仓远在城北,咱们该从何处登岸为好呢?”
“运粮船入城会先到立德坊南营的新潭码头停靠一阵,你我乘隙下船,过了新中桥离家便仅剩三坊。只是……”
“阿兄有何顾虑,但说无妨。”
陈弘宇缓缓道:“只是上岸后须兵分两路,且所做之事愈加凶险。留你孤身一人,我终归是放心不下。”
“这有何难,不就是绕开金吾卫嘛。”巫月满不在乎地指了指阴云密布的夜空,“今日天公作美,阿兄又把巡逻路线告诉了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退一万步讲,即便被逮住了,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只需装装样子,随意编个理由,说遇到歹人啦,或者发了癔症,他们还真能把我扭送官府不成?”
“很难讲。巡查宵禁的除去金吾卫,尚有街使、彍骑和武侯暗探,更不用提门吏与坊卒。像你这种身娇体弱的姑娘,能不能翻过坊墙都是问题。”
“嘁——别说坊墙了,就是城墙我也爬的上去!”
陈弘宇瞧着她麻杆儿似的胳膊,叹了口气,“你且说说,巡夜的卫士若非得按律治罪,你又当如何呢?”
巫月听到此处,不知怎地,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抹青色的身影,于是脱口道:“那也不打紧,咱们朝里有人呐。”
“朝里有人?有什么人?”
“呃……”
白龙子?怎么会想到他?明明前些日子还诅咒发誓要与其划清界限呢!
巫月也不知道自己是搭错了哪根筋,怎么会冒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大概是病急乱投医吧……
如今萧逸身陷囹圄指望不上,能在公门里走动的就只剩下他了。不过此人身份成迷,是敌是友尚未可知,更兼面冷心黑,真是叫人宁愿挨一顿板子也不想再看到那张讨债脸!
陈弘宇迟迟等不来答案,以为这又是她顺口编出来的宽心话,便自顾言道:“要我说还是先把你护送回家最为稳妥。反正温柔坊离南市很近,我晚点儿去抓阿里奥也没什么分别。”
“不行!”巫月一回过神来,立马斩钉截铁地回道,“阿兄应该明白,我自归家以来所做之事全都为了查找真凶。今日问不出口供便罢,但柳永秀既然已经招了,就决不能再延误时机。蔡若嫣清醒后少不得要上门搅闹,如果你被绊住了手脚,咱这一番辛苦可就白费了!”
陈弘宇见她心意已决,也只好点头应允。
她顿了顿,又继续道:“阿里奥背景神秘,身边有不少高手护卫,阿兄这次夜探南市务必小心为上。若寻不着下手的机会,便只求全身而退。倘若有机可乘,就先将他掳进咱家的药铺里关押起来,等明日开市,再另找法子转运到温柔坊。”
陈弘宇越听,眉头就皱得越紧,“定计之初你可没说要抓活的。这么个祸害,不赶紧处理掉反倒往家里带,你不觉得风险太大了吗?还不如让我一刀杀了,大家都落个痛快。”
“万万不可。阿里奥欠下的血债不止巫氏一家,他要是不明不白的死在了阿兄手上,那你我不单触犯了国法,还会使这桩悬案彻底变成一本无头帐。枉死的怨灵泉下有知或许能得解脱,可阳世的苦主自认沉冤莫白,则必将抱憾终生。况且他虽为幕后主使却并非行凶之人,咱们势单力薄又无法尽数铲除其麾下的党羽。因此,唯有呈报官府出兵剿匪方为正道。毕竟,还有什么能比亲见仇家被明正典刑更痛快的呢?”
陈弘宇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姑娘,半晌无语。晦暗的天色掩盖了他眸中复杂的情绪。
其实巫月这会儿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以原主的立场,现下本该是为报家仇不顾一切的时候,而刚刚那番言辞却显得过于秉公忘私、超然物外了……
晚风渐凉,入夜已深。
就在兄妹俩各怀心事地沉默之际,远处的河岸上终于响起了一声声激昂高亢的纤夫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