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古称伊阙,因其瑰丽的山色很早便被誉为洛阳八景之首。暮春时节的葱茏风光更是洛城人结伴踏青的不二之选。另有文人雅士专喜秉烛夜游,于山水朦胧间体会那份独有的幽幽闲意。
而今晚的伊阙则与以往大不相同,厚重的铅云层层叠叠压在峰顶,遮住了漫天星光月华。两座如画的青山也不见了白日里的钟灵毓秀,反倒显出了一派空谷寂寂的荒凉之感。
位于西山山腰处的一间废庙内灯火通明,巫月和陈氏兄弟正默默地注视着瘫软在地的柳永秀。狭小的庙堂中悄无声息,只有夜风吹得木门“吱呀”作响。
“阿兄的一招制敌确实练得炉火纯青,可这脖子毕竟是关键所在,位置或力道稍有偏差就是一条人命,日后如非必要还是少用为好。”
巫月替柳永秀把完脉,顺势取下了头上的帷帽。
陈弘宇也跟着摘掉面具,冷声道:“你是菩萨心肠,我却觉得她死不足惜!”
“要解心头恨,拔剑斩仇人,我又何尝不想?但他们现在还死不得,您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从赏花宴绑架到土地庙逼供全是他们兄妹俩一手筹划的,陈弘宇对其中的利害关系自然是一清二楚,只是听了一晚上丧尽天良的龌龊勾当终归是义愤难平。
陈弘志见他二人神色凝重,便笑嘻嘻地凑到了巫月身旁。
“光说阿兄的掌法纯熟,我看阿姐的口技也是大有长进。柳永秀跟咱们相处了十几年,您换个嗓音居然就把她给唬住了。”
“你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明明知道我只会这一种。”巫月冲他翻了个白眼,“要论这口技谁能比得了你呀。当初那位‘学像声社’①的艺人来家里找我阿耶看病,咱们几个都缠着他求教,属你学得最好,又天天在我们面前夸耀,这会儿倒来卖什么乖!”
陈弘志摸了摸后脑勺,笑得愈加灿烂,“我那阵子下心去学,也是为了多诱些鸟兽来逗阿姐开心嘛。”
“哼,哄我开心是假,自己跑去郊外闲游是真。统共抓回过一只百灵两只家雀儿,也好意思说。要知道上得山多终遇虎,等哪天引出个吊睛白额的母大虫来你就老实了。”
“我有弹弓防身,区区大虫能奈我何?”
“哟,你以为人家那王字是白长的呐?我看来只大山猫都够你喝一壶的!”
陈弘宇听他俩胡扯了一通,胸中的怒火已然散去了大半,脸色也略见缓和。
“别闹了,眼下尚有要事在身,你们等回家之后再吵不迟。”
姐弟俩乖顺地点头称是,随后各寻水袋药粉给柳永秀灌下蒙汗药,又把她架到神坛上和蔡/奇崇靠在了一块儿。
巫月确认了母子俩的伤势并无大碍,便同兄弟俩一起倒拖着几根树枝,一边清理足迹一边退出了小庙。
行至草木深处,陈弘宇听见她气喘,忙移过火把,停步观望。
“阿姐你不热呀?”陈弘志打量着火光下的矮冬瓜,偷笑道,“事都办完了,怎么还装胖子呢?”
巫月摸了摸身上臃肿的衣物,也不禁哑然失笑。刚刚为迷惑柳永秀,不单在脚下垫了矮凳,还往罩衫里塞进了不少零碎。时值四月暖春,光站着说话倒觉不着什么,稍一活动头上就冒汗了。
兄弟俩背过身走开了几步,留她在原地重新整理衣装。
“阿姐……”陈弘志侧头瞥了一眼漆黑的废庙,不无担心地问道,“你那蒙汗药下得够量吗?他们俩不会提前醒吧?”
“不会,这一觉至少要睡到日上三竿。”巫月一想起自己带来的安眠药已所剩无几,就心疼得直皱眉,“再说城里有宵禁,他们腿上又都有伤,除非是肋生双翅,否则最快也得明天傍晚才能到家。”
“提起进城,你们是怎么安排的?”
“这你就不用问了,性命攸关之事,知道的越少越好。只是要委屈你在外面歇一宿了。”
陈弘志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我有什么好委屈的。咱家的牛车回去前将担子留在了半路,山上寺院林立,我装作迷途的商贩到哪儿不能寻个宿头。等天亮来了游客,我再把果子卖了给阿姐买花儿戴。”
巫月莞尔道:“谁缺你的花儿戴?有那闲钱还是存起来娶媳妇用吧。你能平平安安的回家,我就心满意足了。”
陈弘宇趁着他俩说笑的工夫,把零散的东西都打好包袱交给了弟弟,又抬头望了望天色。“戌时已过,咱们得尽快回城了。”
言罢,他便高擎着火把,当先一步往山下走去。
夜晚的西山凉风习习,蛙鸣阵阵,偶有几声压抑的闷雷自山巅滚动而来。暗如泼墨的苍穹下星月无光、云雾低垂,仿佛天地间仅剩这一点火光在缓慢前行。
兄妹三人为隐匿踪迹避开了土道,专挑着野草茂盛处跋涉。这么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没多会儿,姐弟俩就落在了后头。
陈弘志嫌肩上的包袱太重,反背了双手去托包底时,刚巧按到个硬邦邦的事物,估摸是那三副怪模怪样的面具。出于好奇,他开口问道:“阿姐,咱们今晚已经遮掩得够严实了,你干嘛还要戴上鬼脸啊?”
“这叫小心驶得万年船。”巫月正走得嗓子眼冒烟儿,干脆停下来灌了两口水,“但世事无绝对,天底下就没有不留痕迹的案子。你觉得严实,我却认为是漏洞百出。”
“哪有漏洞?柳永秀和蔡若嫣一向自诩心机深沉,还不是被阿姐耍得团团转。依我看,今天这套连环计可称得上是算无遗策了。”
“你快别给我戴高帽了。真正的算无遗策是要令对手无路可退,不论期间发生何种变故,都不会影响最终的结局。而我设下的圈套纯属是撞大运,一旦有人横生枝节,必将功亏一篑。”
“我觉得阿姐是太过自谦了。”
巫月踮起脚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等你日后再闯荡几年就明白其中的差别了。”
“嗯……那远的不提先说眼下,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戴面具呢。”
“为了扰乱视听呗。”
“怎么个扰乱法?”陈弘志十分不解。
“你也听柳永秀讲了,阿里奥手下的黑衣人外出行动全都戴有假面。我在水月山庄遇袭时曾经见过一回,虽然没能拿走,但已将那鬼脸的形貌记了下来。这次仿制了三个又故意露出马脚,就是为了让柳永秀分不清绑匪的来历——到底是官府之人,还是阿里奥想试探蔡家的忠诚度,亦或是他们自己人起了内讧,反正她猜忌越多咱们的嫌疑就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