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足音越靠越近,床帏上已映出了一条清晰的黑影。
映翠与其仅一帘之隔,连对方粗重的鼻息都听得一清二楚。她极力压制着狂乱的心跳,将锦被下的身子尽量挺得笔直,小手儿死死地攥着,仿佛一有风吹草动就要跳起来拼命。
巫月察觉出她紧张过度,也暗捏了一把冷汗。深怕这丫头一惊一乍地吓跑了猎物,以致前功尽弃。
罗帷内的主仆焦灼难耐,帐外的黑影却稳如磐石,只默默地伫立在床头,大概是想要先探查一下里面的情况。
巫月虚睁着眸子,隐约可见映翠轻颤的睫毛和鬓边滑落的汗珠。值此危急之际,再说什么冷静从容,肯定是自欺欺人。守着个难以预测的隐患,又要时刻防备着贼人,统共僵持了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她就感觉自己的脚趾也绷得快要抽筋儿了。
罢了,事到如今,与其迟疑观望,还不如引船就岸来得安心……
“热……好热啊……”
巫月忽然梦呓般地咕哝了几句,随后撩开被子,伸胳膊抬腿骑住映翠,将她结结实实捂在了身下。
那黑影听到这娇慵软糯的呓语,顿觉骨酥肉麻,嘿嘿淫笑过两声便一把掀开了床帐。
映翠被压得动弹不得,任凭心里如何惊涛骇浪,也只能屏气慑息闷头装死。巫月倒没忘了继续打呼噜,还捎带手拉高了裙摆,露出来一小截雪白的罗袜。
黑影咽了口唾沫,一双鹞目肆无忌惮地盯着她俩滴溜儿乱转,眼中尽是贪婪之色。
“哈哈,月娘啊月娘,你千藏万躲最后还不是落到了我的手里?咱们今天就先做一回露水夫妻,等生米煮成了熟饭,我再选个黄道吉日娶你过门儿……”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探身来扯巫月的衣袖。可映翠横在外面,主仆俩又抱得死紧,总是有些碍手碍脚。他低声咒骂了一句,便走去门后拖来了一只藤编的衣箱。
这箱子异常宽大,内里空空如也,刚好能塞进两个娇小玲珑的姑娘。
黑影绕回床边,揪住映翠的衣襟,像拎小鸡子一样将她拽出被窝儿,随手就丢到了箱里。
巫月提心吊胆地偷眼瞧着,见那丫头没叫没闹,总算是松了口气。据她推测,贼人纵然是色胆包天,也该先带她俩离开裴府,等运至更加隐秘的地方才会动手,因此目下还不用太担心安全问题。
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黑影在挪走了映翠后居然脱掉鞋袜一屁股坐到了床上。
她听着身旁悉悉索索的响动,也不免慌了手脚。倘若此刻跳起来躲避,这一天的苦情戏就全都白演了。可如果不躲,岂不是亏名损实,做成了赔本的买卖?
巫月尚在纠结之时,那人已急不可耐地摸了过来。她正准备伸个懒腰蹬蹬腿儿再拖延一阵,却另有一道黑影从屋外翻窗而入冲到了近前,探臂膀抓住贼人的衣领将其倒拖至床下,又立起右掌往他后脖梗上用力一切。整套动作疾如迅雷,那淫贼根本来不及反应,只闷哼了一声,便烂泥一般瘫在了地上。
巫月一咕噜爬起来,朝道士打扮的蒙面人撇了撇嘴,嗔怪道:“阿兄还真会掐算时间,可是存心要看小妹的笑话么?”
“我不会让你出事的。”蒙面人抬手摘掉了黑巾,现出一张五官深刻的俊脸,正是她的异姓兄长——陈弘宇。
窝在箱子里的映翠这时也“哎哟哎哟”的爬了出来。她一手揉着摔疼的尾巴骨,一手指着地上的人破口大骂。
“蔡/奇崇你个狗淫贼!凭你这点儿小把戏还敢在我家娘子面前卖弄,现在明白到底谁是猎人谁是狐狸了吧!呸!活该!”
说完,她还觉得不够解气,又一瘸一拐地赶过去狠狠踢了他两脚才算作罢。
陈弘宇也睨着蔡/奇崇,冷声道:“此人自小就游手好闲,心术不正。我那时以为他长大后至多是个纨绔子弟,却没想到他竟如此鲜廉寡耻,罔顾人伦!即便没有血缘,也不该对自己喊了十几年的堂妹动这种邪念!若非被月儿你看出了端倪,岂不是要遭了这畜生的毒手!”
“要说阴谋陷害,这兄妹俩对我还算手下留情了,起码他们没想要我的命。”
巫月笑了笑,跳下床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满园春色,淡然道:“今日的所遭所遇实在是不值一提。既然我选择了要彻查父母的冤案,那真正刀口舔血的日子可还都在后头呢。”
陈弘宇楞了一下,随即释然一笑,“是愚兄小题大做了。眼下事态紧急,月儿只管安排吧。”
巫月点点头,指向窗口道:“阿兄在外潜伏了多时,有没有碰到裴府的侍从?”
“我方才一直隐在二楼的廊檐上,看得十分清楚,以湖上的小桥为界,靠近后门的园子里并无闲人走动。”
“那我准备的东西都带来了吗?”
“全在隔壁房里。”
“托托呢?”
“它来是来了,不过一进园子就不知所踪了。”
“呃……阿兄不必担心,托托比鬼都精,八成是瞧人家的花草新鲜,自己瞎溜达去了。”
巫月走回桌案旁,吩咐映翠倒了杯水,又打开锦囊掏出个纸包,将里面的白色粉末兑进去,递给兄长道:“这是蒙汗药,能确保他昏睡几个时辰,也省得咱们路上麻烦。”
陈弘宇俯身抓住淫贼的两肩,将其提靠在床沿上。蔡/奇崇刚刚脱得只剩下一件汗衫,这一拉一扯间,领口松散开来,恰好露出胸前挂的一枚白玉坠子。
巫月看得眼前一亮,也蹲伏下来,欣喜道:“我正发愁找不着合适的东西做信物,幸亏他今天没忘了戴这块祖传的玉坠儿。”
兄妹俩灌完药,巫月便讨来匕首,挑断了拴玉的丝绳,又割下他一缕头发。
她将两样信物连同提前写好的纸条层层包裹在布巾里,对兄长叮嘱道:“这包东西交给志儿,让他埋伏在里坊南门那间酒肆的后街,等蔡家的牛车路过时设法送到柳永秀手中。”
陈弘宇接过小包揣进了衣袖里,“月儿放心,弘志的弹弓打得极准,我特意叫他带在了身上,往车厢内投射些东西自是易如反掌。只是那条后街行人甚少,他扮作商贩如若待得太久难免引人起疑,不知妹妹那边的事情何时才能了结?”
“很快。”巫月垂下眼帘,冷笑道:“悖入亦悖出,害人终害己。现在赏花宴上应该已是乱作一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