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玉蓉以为她是醉酒失态,连忙用宽大的衣袖挡住外人的探究,轻声道:“月娘你没事吧?要不要去我房中歇息一阵?”
巫月摇摇晃晃地并不作答,原先还只是粉面通红,说话的功夫,额头鬓角已是香汗淋漓。她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突然神情怪异地嘿嘿一笑,猛得压低了徐氏的胳膊,将自己的醉态一览无余地显露在了众人面前。
徐玉蓉既心疼又懊恼,忍不住暗骂蔡若嫣坏事。她侧过身把巫月半托半架地揽在怀里,正打算叫上映翠一起回房,竟瞥见那丫头也焦躁不安地扯松了衣领。
主仆二人的酒量都这么差,这还真是巧了……
裴府的后宅虽然少有纷争,但俗话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以往来访的姐妹也曾与她讲过些姬妾间相互排挤的腌臜手段。现在瞧这主仆俩的样子,该不会是被人下药了吧?!
她越琢磨越不对劲,刚要打发清儿去看看蔡若嫣的情况,原本瘫软如泥的巫月却在她肩头轻轻一按,小声道:“夫人不必着急,先寻个遮蔽来再说。”
徐玉蓉听她言语清晰,方才稳住了心神。赶紧叫婢子们搬了一架小巧的屏风半围在坐床上,连带着映翠也喊了进来。
巫月此时除了不停的冒汗,已基本恢复了常态。她不紧不慢地脱掉外衣,冲着满脸关切的徐夫人莞尔一笑。
“您是不是以为我们被人下药了?”
“嗯,那母女俩一直对你百般刁难,用得又尽是些下三滥的法子,也怨不得我往歪处想。”
“夫人猜得没错,蔡若嫣的确在酒中动了手脚,不过我和映翠已服过解药了。”巫月边说边打开腰间的锦囊,露出了里面的蜜丸,“我生于医药世家,总是习惯随身携带这种能克百毒的金丹。何况我打小就熟识她的伎俩,与之相处,自会多加一份小心。”
“难怪她们娘儿俩和牛青莲走得亲近,果然是一路货色!”徐玉蓉联想到近日发生的种种事端,不由得怒火中烧,“只恨我夫君官轻势微,她们才敢在裴府如此放肆!”
巫月顿了顿,轻描淡写地回道:“善恶终有报,夫人还需耐心等待……”
徐氏摇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她也明白目下不是纠结于此的时候,便转而问起了捉妖之事。
巫月朝着屏风外努了努嘴,“早有人替咱们安排好了,您一会儿顺着她们的意思去做就行。”
“她们?莫非月娘说的是柳氏母女?”徐玉蓉听得一头雾水,“那帮人既然不怀好意,你为何还要送上门去?”
“夫人多虑了。我连妖狐都不怕,又岂会陷入凡人彀中?”
“此事终归不妥,月娘你可不要掉以轻心!”
“料也无妨,您只需因势利导,按约定行事即可。”
巫月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又叮嘱了映翠几句。主仆二人便再次装成醉酒的状态,哼哼唧唧,并排伏在了案头。
她俩这边刚摆好姿势,屏风外就有婢子报“回事”。徐玉蓉探身去看,果真见牛青莲带着蔡若嫣走到了席前。
不过这两人的神色却颇为诡异。牛青莲是焦眉苦脸,似有难言之隐。而蔡若嫣居然与巫月的状况大同小异,也是一副燥热难当,目光涣散的模样。
徐玉蓉迟疑了一阵,方冷冷道:“你们到我这儿来所为何事?”
蔡若嫣强打精神,赔笑道:“我无意间望见阿姐貌似吃醉了酒,便想着过来看看她是否安好。”
徐夫人睨着她汗津津的脸颊,哼了一声,“你有那闲工夫担心姐姐,还不如自己先去弄碗醒酒汤喝喝!”
蔡若嫣狼狈地点点头,掏出手帕擦了擦额角。其实她也想不通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若非毒计未成,心有不甘,她早就跑回家找大夫去了。
“多谢夫人关照,等下嫣儿自会寻汤来喝。只是阿姐无人看护,又醉得厉害,不知您可否先替她安排个休息的地方。”
“你倒是有心了……”徐玉蓉意味深长地撇了她一眼,“那你说说该让月娘歇在哪里好呢?”
蔡若嫣这时已被一阵阵的眩晕冲得头昏脑涨,也顾不上再拐弯抹角了,徐氏话音方落就急急忙忙地接口道:“阿姐觉轻,一向怕吵俱热,宅院里仆从众多,难免互生搅扰。夫人最好能在后园中找处幽静的所在安置她主仆二人。”
徐玉蓉听出她言下之意是明明白白地指向了那座阁楼,不禁暗赞巫月料事如神。
蔡若嫣半刻也不想多等,话一讲完便又急不可耐地捅了一下身旁的牛氏。
而牛青莲此番前来,实属无奈之举。
她今日屡遭折辱,可以说全都是拜柳氏母女所赐。办赏花宴的主意就是出自蔡若嫣,结果没气着徐氏,她倒落了个光屁股推磨——转着圈儿的丢人。还有柳永秀,临时起意偏要搞什么“捉贼”,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本已下定决心要远离这对儿丧门星,可蔡若嫣又像只苍蝇似的歪缠个没完。也怪自己财迷心窍,不该提前收下蔡家的谢礼。弄到现在进退两难,连想说句横话都凑不足底气……
牛青莲慢吞吞地往前挪了半步,干笑道:“你算问巧了,我昨天刚把后园的阁楼收拾好,那里地处偏僻,最是清幽凉爽,咱们这边就是敲锣打鼓也不妨事。”
徐玉蓉看着她俩一唱一和,心里虽然不痛快,但还是依照巫月的意思表示了赞同。
蔡若嫣没料到事情会进展得如此顺利,一时欣喜异常,再压不住体内翻滚涌动的灼热,身子晃了一晃,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徐氏脚边。
牛青莲惊得“哎呦”了一声,当即撒开两脚,跑向了下手的席位去喊柳永秀。
徐玉蓉不想引宾客起疑,遂吩咐从人先把她抬到了坐床上,随后招来清儿耳语了一番,着其安排巫家主仆到后园的阁楼歇息。
巫月和映翠本就是装醉,侍婢来搀也没费多大力气。清儿领着众人,一路小心翼翼将她俩送进了楼内。又亲自铺床盖被,拉严了帷帐,才带上丫头们尽数离去。
主仆二人一里一外,和衣仰卧,似乎睡得十分安稳,巫月甚至还打起了小呼噜。此处也诚如牛青莲所言,简直冷僻到了落针可闻的地步。
然而这样的宁静并没有持续多久。自她俩躺下尚未及半柱香的工夫,房间里的木地板就响起了一连串吱吱嘎嘎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