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玉蓉对这娘儿俩已然厌恶到了极点,没容她走近,便扭过头手搭桌案,将巫月隔在了身后。
蔡若嫣见状只是微微一怔,脚下并未停顿,依旧满脸堆笑地主动上前,拱手道:“夫人和阿姐是不是还在生嫣儿的气呀?那我就先给您两位赔礼啦。”
她刻意讨好的话,听在徐夫人耳朵里,倒更像是暗讽自己鼠肚鸡肠,受她一拜,反而愈加恼火。
蔡若嫣施完一礼,却发现这宾主二人无动于衷,也觉得有些尴尬。但稍作踌躇后,她便再次讪笑道:“方才我母亲的举动确有欠妥之处,还望夫人能看在我伯父的面上,多多担待。”
说着,她又求助似的转向巫月,继续道:“勉强阿姐抱病登台,是我太任性了。可我也是感念咱们姐妹以往琴舞相伴的情谊才执意邀约,实属无心之失。您大人大量,就不要跟嫣儿计较了吧。”
徐玉蓉听她提到了大伯,不由得心里一沉。
想那蔡御史正是丈夫的顶头上司,若两家女眷撕破了脸必然有损郎君们的颜面。自己蛰居多年,第一次主持家宴就闹得鸡飞狗跳,岂不是上赶着授人以柄么。
巫月瞧出徐氏为难,遂倾身向前,接口道:“妹妹多虑了。你与婶娘皆是性情中人,偶有急躁本无伤大雅。你今日处处维护,我也都看在眼里,又怎么会心存芥蒂呢。”
蔡若嫣只道是她二人识趣,眉梢唇角已露出了惯有的轻蔑。不等主人发话就扒拉开映翠,紧挨着巫月坐了下来。
巫月被她一贴,顿感恶寒阵阵,立马触电似的躲到了一旁。
九十九拜都磕完了,还能差这最后一哆嗦?
蔡若嫣咬了咬牙,干脆将身子一歪,伏到了巫月腿上。又拿出撒泼的功夫,捏着嗓子叫道:“阿姐心口不一!说是不计前嫌,却不愿与嫣儿亲近!”
啧啧,癞蛤蟆趴脚面——不咬人光膈应人!
巫月努力压抑着想要掐死她的冲动,硬着头皮回道:“妹妹这是说得哪里话。姐姐只是有恙在身,怕过了病气给你。日后有的是机会亲近,何必急于一时。”
日后?哼,你先能过得了今天再说吧……
蔡若嫣暗自冷笑,嘴里则不依不饶地嘟囔着:“阿姐惯会唬弄人!须得表一表诚意嫣儿才肯起来。”
巫月心知她这是要下套儿了,便顺水推舟,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柔声道:“好,好,嫣儿想叫我做什么,姐姐全都依你就是。”
“一诺千金!可不许反悔!”
蔡若嫣自以为得计,噌的一下坐直了身子,转头唤过端盘的婢女,指着上面的白玉壶笑道:“阿姐既然答应了,那咱们就来个‘三杯通大道,一醉解千愁’。还有映翠,方才你也受了不少委屈,这杯算赏你压惊的。”
巫月瞧了瞧那三盏殷红如血的佳酿,不由暗道了一声:“侥幸。”
没来之前,她已经猜测过无数次,那包药究竟会下在何处,现在拨云见日,倒令她宽心不少。此外,也得亏月娘和映翠都颇有酒量,不然这一杯下去,还不知要出什么乱子。
“这是我特意从家里带来的‘河东葡萄’。”蔡若嫣拿起一个色泽略浅的琉璃盏,轻轻晃出了幽幽的果香,“阿姐体弱,平日里总是手脚冰凉,此酒既可暖腰肾又能驻颜色,最适宜畏寒怕冷之人饮用。”
巫月附和着笑了笑,低垂的双眸却愈渐阴沉。
这忘忧之物自是引人迷醉,倘若是与知己对饮,或把盏言欢,或借酒浇愁,都不失为人生一大乐事。但这“葡萄美酒夜光杯”若是擎在仇人手里,那此地也就变作了修罗场。
今日为诱敌深入可谓是机关算尽,哪怕自己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解毒,依然要毫不犹豫地喝下去。如此孤注一掷,也算切身体会了“古来征战几人回”的悲凉之感……
蔡若嫣见她低头无语,似有反悔之意,赶忙喊了声:“先干为敬!”抢先一步将杯中酒喝了个精光。
事到临头已别无退路。主仆俩相视一笑,接过剩下的两盏,也随之一饮而尽。
蔡若嫣紧盯着她白皙的脖颈,直到确认酒水全都咽下去了,才眉开眼笑地拎起玉壶又来添杯。
“且慢。妹妹的佳酿虽好,怎奈姐姐不胜酒力,再喝下去恐怕要出丑了。”
巫月明白她是想以酒催药,婉言拒绝后,便叫映翠从邻座的席位上拿来了一罐奶酪。
“咱们在别人府上饮宴,总喝自带的酒水,难免有客大欺主之嫌。这是徐夫人体谅我不喜用茶,专门叮嘱厨娘赶制的,不如妹妹也喝上两杯,解解酒气吧。”
蔡若嫣自幼在尔虞我诈的后宅里摸爬滚打,早养成了以己度人的习性。她犹疑地望着映翠手中的奶罐,脸上竟显出了一丝慌张。
“呃……嫣儿近来胃口不佳,一闻到奶味儿就想吐,要不……咱们还是换成清水吧。”
徐玉蓉冷眼旁观了多时,看着她各种扭捏作态,心里就别提有多腻歪了,遂插口道:“厨下疏漏,只准备了果饮和茶汤,你要喝白水还得重起炉灶。”她顺手抄起案上的青釉瓷壶,塞进了蔡家侍婢的怀里,“你的诚意我和月娘心领了,咱们就以茶代酒,喝过之后全当揭过了此事罢!”
蔡若嫣当然不会怀疑徐玉蓉动什么手脚,再加上已经达到了目的,便痛痛快快地满饮了一杯,而后起身返回了自己的席位。
巫月目送她走远,随即招呼侍婢重新更换杯盘,拿出上次来裴府时所带的葫芦给徐氏单倒了一杯,以去火为由劝她喝下。又从贴身的锦囊里挑了两颗药丸,分与映翠一粒,悄悄吞进了腹中。
等这些善后事宜全部处置妥当了,她才斜靠在隐几上开始闭目养神。
这段小波澜并没有影响赏花宴的气氛,宾客们仍旧在怡然自得地品茶聊天。
徐玉蓉和赵十一娘闲谈了一阵,忽觉午后的春风转凉,便寻了件厚实的罗袍,想替巫月披上。哪知转过身去,却发现她满面潮红,正一边撕扯外套的罩衫,一边呢喃道:“嗯……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