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相处了半日,但徐玉蓉早拿她当成了主心骨,对她的话也是深信不疑。
巫月又宽慰了几句,顺便嘱咐了些照看病人的具体事宜,即带着两个丫头告辞离去。
主仆三人坐在晃晃悠悠的牛车里各自欣赏街景。
映翠顶多消停了一盏茶的工夫就拎着装饮子的葫芦抱怨道:“娘子忒小气,好东西也不舍得多做点儿,都没我和玉朱的份儿。”
“走到哪儿都忘不了吃,跟饿死鬼投胎似的!”巫月没好气儿地瞪了她一眼。
“那您就是贪财!不光想赚捉妖的谢礼,连人家生娃娃喝饮子的钱也不愿放过。”
玉朱忍不住笑出了声,接口道:“娘子之所以准备这饮子,是想着与其口沫横飞地鼓吹自家仙术,倒不如直接拿些瞧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叫徐夫人信服。我看映翠妹妹也未必想不到此节,她只是容不得您清静罢了。”
“唉……”巫月抬手捏了捏眉心。
自己从事法医工作多年,早磨成了沉默偏冷的性格,可如今不单要时时刻刻压抑着青春躁动的身体,还得应付这俩活宝丫头,连做梦都寻不到片刻安宁。
她斜睨着捂嘴偷笑的映翠,一把夺过那只葫芦说道:“我是从徐玉蓉的帖子里看出她爱女心切,煎熬了数日必定会着急上火,这饮子里面全是些冰片、薄荷、金银花之类的寒性药材,你要是喝了不跑肚拉稀才怪!”
映翠见她终于肯开口了,又涎着脸贴过来问道:“那娘子刚刚在想什么呢?说出来给我们解解闷儿呗。”
巫月翻了个白眼儿,“想什么?我想步子迈得太大会不会扯着蛋!”
“您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咳咳……我是说,想在赏花宴上动手脚绝非易事。巫家尚未恢复元气,亲支近派全是老幼妇孺,根本无人能用。万一事败,咱们也承担不起后果。可目下的情形偏偏又是时不我待,蔡锦程一旦跻身仕途,两家一官一商便有云泥之别。以他的心性必然不会放过巫氏这块肥肉,他若率先出手,咱们就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娘子为何不去找萧郎帮忙?”
“您或许可以问问白龙子。”
映翠和玉朱几乎是异口同声。
巫月默默地看了她俩一阵,幽幽言道:“我明白你们的心思,我也并非刚愎自用之人。但凡事总要讲个远近亲疏,有求于外人,得先算算自己有没有交易的筹码。”
“什么交易?”映翠挠了挠头。
巫月长睫低垂,冷笑道:“假如我去求助于萧逸,很可能就要以身相许。且不论他与我仅有一面之缘,自此后又一直杳无音讯,即使他愿意践行婚约,以萧家的名望和地位,我也得伏低做小。仰仗着父母之命攀龙附凤便是我的筹码。”
她略一沉吟,又转向玉朱道:“而白龙子与我的关系还不如萧逸。他不过是受人之托,怎比得上未婚夫妻的亲厚程度?何况他待我向来冷淡,贸然相求的结果,也无非是自取其辱亦或代价高昂。”
映翠听罢,小声嗫嚅道:“娘子的话是没错——”
“——只是太过凉薄了么?”巫月秀眉微挑,也放缓了口气,“我知道这世上还有很多关系是不用谈交易的,或父母兄弟,或亲友恋人,但萧逸和白龙子于我而言,仅仅是萍水相逢罢了。正所谓交浅不可言深,我希望你们日后遇事不要总急着求助于外人,以免到负债累累时,才明白什么叫'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玉朱随即颔首道:“奴婢谨遵娘子教诲。”
映翠皱着小脸儿思量了一阵,突然一拍大腿,“您要不提奴婢倒给忘了,知根知底的人还真有一个!昨天我在厨房听他们念叨,说陈大郎今……”
咣当!
随着车厢剧烈的震动,主仆三个瞬间跌作了一团。
“哎呦!好疼!”
“娘子您没事儿吧?!”
“咝……可撞死我了……这是干什么呐?!”映翠捂着后脑勺儿,一咕噜爬起来冲了出去。
巫月耳听得一个破锣嗓子的男人高声吵嚷道:“穷叫唤什么?!是你们车把式眼瞎,惊着了我的马!还不赶紧滚过来赔礼!”
今日赶车的恰好是上次陪同去邙山的那位,他自恃会几下拳脚,哪里肯受这等鸟儿气,立马捋胳膊挽袖子,声调儿也提高了八度。
“讲话可得凭良心!坊内人多路窄,你们却由着坐骑横冲直撞,我为了躲避把车毂都碰坏了,理应是你们赔礼才对!”
“嘿,在温柔坊的街面上还有人敢跟咱们弟兄耍横?来,来,来!今儿必须得教训教训这小子!”
“对!揍他!揍他!”
车厢外吆吆喝喝地乱成了一片,巫月生怕车夫和小丫头吃亏,也挑帘跳下了车辕,朗声道:“都给我住手!”
已经撕扯在一处的两拨人全被吓得一怔,当下齐刷刷地顿住了身形。
巫月趁机环视了一圈,背后就是自家宅前的上马石。再瞧对方几人俱是歪戴帽子斜穿袄,袒胸露臂遍体刺青,正是上回跟着蔡/奇崇来充场面的那群市井无赖。
哼,守着门口打架焉有认怂的道理?
她一边示意玉朱进去喊人,一边不急不缓地说道:“我看几位郎君的坐骑口喷白沫、大汗淋漓,想必是刚刚纵马归来。在这坊内如此横行无忌,可是掂量着有蔡大郎替你们撑腰赔钱吗?”
那帮无赖里早有人认出了巫月,其中一个肤色黝黑、五短身材的男子凑到近前,嬉皮笑脸地拱了拱手。
“我们兄弟几个今日是来给蔡大郎送贺礼的,没承想却唐突了美人儿,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嘛,还请小娘子多多包涵!”
“呸!谁跟你们是一家人!忒不要脸!”映翠气得面色铁青,恶狠狠地朝脚边啐了口吐沫。
岂料那人非但不恼,反倒狂笑了几声,继而压低了嗓音说道:“是不是一家人,小娘子过几日自见分晓,届时兄弟们还要向您讨杯喜酒喝呢……哈哈哈哈!”
与其同来的地痞们也跟着挤眉弄眼地调笑了一番,一群人才各牵马匹朝着街对面的蔡家走去。
“全都是过几日!蔡若嫣三天后要摆鸿门宴,菜青虫的走狗们又说要喝喜酒,这兄妹俩肯定没憋好屁!”
巫月听着映翠的咒骂,唇角却勾起了一丝冷笑,心下暗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
“是哪家狗鼠辈胆敢在陈某门前闹事!”
一个熟悉的男声从大门里传来,巫月猛得转过头去,一眼就瞧见了那高大挺拔的身影,不由得大喜过望。
“阿兄!你怎么回来了?!”